兩人相視沉默著,聰明的麥琪,在林若輝慌亂不安的眼中尋得了答案。
終於,林若輝將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檢驗報告,沉痛地遞給了麥琪。
他終究沒有勇氣親口對她說出事實的真象!
※※※
從醬院出來,已是黃昏時分了。夕陽斜斜地透過樹葉隙縫灑向大地,金黃色的光影投射在攘來攘往的車陣、人群中。
麥琪沿著仁愛路的紅磚道悒悒而行。
與一群適才放學的高中生擦身而過,只見他們三三兩兩成群結隊,或嬉鬧、或漫步低語、或施施而行,縱然肩上背著沉重的大書包,亦掩不去臉上的青春盛氣,盡呈現一種對生命、對世界的期望。
好個花樣年華!麥琪想。
麥琪才走了一小段路,竟覺體力有些不支,連忙在行人道旁鐵椅上坐了下來。
原來,生命的流逝竟是這般的迅速與容易。
她不甘心啊!
她才26歲,還有大把大把的光輝歲月等著她。
現在,她卻只能看著自己的生命從自己的手中慢慢逝去,朝另一個未知的世界去。
那里,沒有她親愛的父母親、兄弟、戀人、朋友……。
而她所有的希望、所有愛戀也都還不及實現……。
為什麼是她?
她從來都不是宿命論者。
她明白世事的無常,明白季節的交替有序,也明白生命的歷程輪回︰所以她恣意地去享受成長中的悲喜、苦澀,認真的去過每個日子,努力地掌握追求理想、希望;她這麼熱愛她的生命,盡心盡力去維護它,卻仍躲不過命運突如其來的一掌,究竟她哪里做錯了?
陽光漸漸隱沒了,夜色又披染著塵世。
麥琪沉浸在黑暗中,只覺腦中空白一片︰紛亂不已,她不知該如何去思考了?眼淚不禁直流而下。
懊怎麼告訴爸、媽,哥哥嫂嫂,而又要教他們如何承受的了?
還有國棟,他們相戀了十年!而她還沒有成為他的妻子,還沒有替他生兒育女……。
君明?
駱夫?
雜志杜?
一時之間,麥琪感到前所未有的徨無助!
她怎麼能就這樣舍棄他們而離去?
老天啊!她究竟做錯什麼?
而生命並不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是所有愛她和她所愛的人,共同擁有的;命運之神沒有權力如此無理的將它收回!
她不甘心呀!
※※※
湯君明趕到醫院時,麥琪已經離開了。
當他知道結果之後,情緒激動地無法控制,不僅摔壞了診療室內些許的小器具,還引來了警衛的探示詢問。
林若輝替他掩飾擋駕,並極力地安撫著他。
「為什麼麥琪會被傳染?」湯君明好不容易平穩下來,問道。
「據我初步的診斷,可能是麥琪輸血時,針頭被污染而感染的。」林若輝思慮地說。
輸血?!湯君明想起他們同游美術館那日,他還清楚的記得,當麥琪從捐血車上走下來時,臉上展著燦爛的笑熔,朝他比了「V」的手勢,聲音清亮明朗地說︰「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一想及此,他的情緒不禁又激動起來,沖動地抓住林若輝,憤然地吼叫道︰「哼!真是天大的諷刺!你知不知道,她捐血是為了救人,卻因此而感染了世紀黑死病!你說,這公平嗎?」
「君明,你冷靜一點!」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麥琪她她那麼善良,那麼為別人著想!結果呢?結果她得到了什麼?」
林若輝安撫著他坐下,勸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這個樣子,又能補救什麼呢?」
湯君明總算靜默了下來,過了好半晌,他才開口問︰「不能治愈嗎?」其實,他已經知道答案,卻仍忍不住要問。
林若輝沉痛地搖搖頭。「到目前為止,這種病只能做到以藥物來控制病情,但是仍然沒有辦法根治!」
「那現在怎麼辦?」
「只能用藥物控制跟治療了。」
「她還有多少時間?」
「不一定。麥琪現在的病癥已經進人「慢性帶菌時期」,也就是說,這段時間,她的身體會恢復到沒有癥狀可尋,但血液仍是呈現陽性反應。而我們現在就是要盡力控制住她的病況,不要再使它惡化到第四期(FULLBLOWNSTATE)。湯君明臉色沉重地听著林若輝的解析,只覺胸臆間悶塞不已,萬般苦澀滋味,道不出,訴不盡。
林若見湯君明的神色黯淡、沉思不語,他能了解湯君明的痛楚;而他又何嘗不為此事而感到心痛呢?還有莊國棟,他該如何告訴他,又該怎麼向他交代呢?
「唉!」林若輝傷感地喟嘆一聲,「君明,君明」
好半晌,湯君明才回過神,虛應了一聲︰「嗯!」
「回去勸勸麥琪住到醫院來治療。」
「好。」湯君明悵然地應道。
「還有……」林若輝看看他,欲言又止。
湯君明抬眼望向他,示意要他往下說。
「你跟駱夫最好也來檢查……」
聞言,湯君明呆愣地直視著他,好一會兒,湯君明才緩緩點下頭。
湯君明神情木然地呆坐在庭園中,任憑夜色披染、冷風吹襲;彷佛對於周遭一切已失去了所有感覺。他在等待。從醫院回來之後,他便一直坐在這兒等著麥琪。他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
夜更深沉,更寒冽了!
他猛吸著煙,思索著過往塵世的記憶,煙蒂不覺已散落四周︰過去,好的、不好的,都成回憶了。而未來呢?也會如麥琪這樣「忽地」便沒了未來嗎?
而麥琪?那個精力充沛的善良女孩,她還那麼年輕,對於未來有著無限的期望,教她又如何去承受這突如其來的人生死刑判書?
他猛盯著門外的道路,終於,看見一熟悉的身影緩步款款是來;他多想急步迎上前去,卻又躊躇於原地,舉步維艱,他仍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他開始有點痛恨自己的不勇敢!
鐵門的吱聲,終止了他的猶豫不定。
「麥琪……」湯君明但覺一時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麥琪見狀,反倒勇氣十足地坦言道︰「你都知道了?」
霎時,湯君明被她的堅強勇敢,攻擊的心神徹底崩潰︰彷若整個人被掏空般,只能無語地點點頭。
麥琪猛眨著眼,隱忍著不讓盈眶的淚水滑落。
兩人沉默著。
湯君明一煩躁,又舉起手中的煙欲抽,及至唇迭,忽又似思及什麼,頹然扔掉手中末抽完的煙。
麥琪會心地朝他寄出一抹笑容,轉眼瞥見地上散落的煙蒂,便道。「別抽那麼多煙,沒好處的。」
「我知道。」
好半晌,她忽又開口道,聲音有些淒涼。「其實也無妨,反正生死有命,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再怎麼強求都無用……」
「麥琪」湯君明只柔情的喚了她一聲,便又不知如何言語了!
至此,麥琪再也隱忍不住了。「哇」地痛哭失聲,將從得知病情後所強制深隱的情緒一並地全都渲泄。
湯君明心疼萬般地擁她人懷,輕聲安慰道︰「別哭,沒事的。」
麥琪伴著哭聲,哽咽地低喃著,「我不甘心啊!……這不是真的!……為什麼是我?」
湯君明緊緊擁著她,想藉此傳遮予她安穩的力量,除此之外,他實在不知還能為地做些什麼?或說些什麼?」
良久,麥琪終於止住了哭聲。
湯君明拿出手帕,細心地為她拭去淚水。
麥琪忙接過手帕。「對不起!」她不知自己怎麼如此失控。
「傻丫頭!」他氣她竟然至此地步,還與他如此生疏。
麥琪但笑不語,只拭著淚水。
「若輝要你住院治療。」湯君明平穩著情緒,提出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