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會的。」她堅定地說著。
「嗯!我們一定不會的。」他輕聲復誦著。
第八章
傍承瑞的第一百八十四封信。九一年三月十七日。天氣,陰。晚上十時十六分。
自從認識駱之後,我的心情就像搭上雲宵飛車,總在不經意時嘗遍各種滋味,那種感受只能以四個字道盡,就是︰悲喜交集。
我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很幸福的孩子,家里雖不算富裕,但也不曾體會過經濟壓力,甚至,父母依然健在,陪伴我們走過無憂無慮的童年。
如今想來,的確是我自己給了自己大多包袱,鑽牛角尖地讓自己痛苦不已。也許正是因為不曾體會過椎心的痛,才會被你的死亡擊倒,再也不敢多關心病人一些,甚至,才會為了爸爸的病靶到痛苦,懊惱自己為何不能守在他身邊照顧他。
包囚這這些情緒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才會在爸爸出車禍後,一遇上駱事事談錢的態度而大發雷霆。現在回想起來,我似乎很以自我為中心地活著,很任性,不是嗎?
回首我寫給你的信,才驚覺我認識駱的時間好短好短,可為什麼我卻覺得已經認識他好久好久了?
有時,我會不經意看見一個小男孩,很倔強卻也委屈地活著,他小小的肩上負荷著好重的擔子,但他卻咬緊牙根挺著胸膛一路走來。
承瑞,我曾經以為,如你一般笑看生死的人才是大勇之人,然而,我現在卻發現,駱雖以不同的方式活著,卻跟你一樣讓我敬佩。
我對他,又敬又愛。這樣的他,如何讓我不愛他?
我,谷亭萱,願在此許諾,我要愛駱逸昊這個男人……直到生命盡頭,至死方休。不!縱使死了,也不能磨滅我對他的愛。
我知道你要罵我傻,每當我哭泣的時候,你總是笑著罵我傻氣。但是,我願意一直傻下去,只要能夠這樣愛著他……所以,今夜,請空我哭泣……
亭萱
比亭萱趁著值班的空檔,再度溜至父親的病房。看著父親沉睡的模樣,她輕柔地替父親拉整被單,將父親稀疏的發絲撥攏整齊些,不料,卻驚醒了父親。
「爸,我吵醒您了?」她歉疚地說著,隨即道︰「您別動,我替您調整床位。」只因父親似乎有起身的打算,她至床尾替父親將病床頭調整成舒適的躺臥角度。
「我……決定了……」父親喃喃自語著。
「爸,您決定什麼?」谷亭萱坐在床沿,輕輕握著父親的手。
「我將兩個會標下來,就可以讓老大去美國念書了……」父親眼神十分篤定地道。
「爸……」谷亭萱的心一緊,卻強忍著不落淚。她知道父親的記憶又混亂了。大哥出國念書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父親卻仿佛還未發生似的計劃著。
「你是誰?」谷老先生困惑地望著眼前年輕的女人,尷尬地想抽回手。
「我……我是您的女兒,萱萱啊!」她含著淚說。
「怎麼會?」谷老先生瞪著她,「你別想騙我,我會不認得自己的女兒嗎?我的萱萱才十幾歲!你……你那麼老!」
比亭萱錯愕地怔愣住了,她不過才二十多歲,竟被父親說「老」!但這錯愕的心情遠不及她心中的痛楚,只因,父親的確不認得她這個女兒……
比老先生眨了眨眼,抿著唇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半晌,他卻又突然開了口,「我……我去養老院就是了……」
「爸?」谷亭萱激動地傾身上前問道︰「爸,您認得我嗎?」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別……別以為我老了,我可沒老糊涂?你是最頑皮的萱萱,小時候你最不听話!像個野孩子似的,說什麼也要跟著兩個哥哥出去玩,若是不讓你跟,你就又哭又鬧……脾氣好壞呢!」谷老先生慈祥地笑著,陷入回憶里。
「爸……」谷亭萱的淚水奪眶而出,撲進父親懷緊緊地擁著。「是萱萱不好,是萱萱不乖……」
「我的萱萱最乖了……」谷老先生輕撫著女兒的發,啞聲道︰「爸爸願意進養老院了……那里有很好的設備,我在那里會很好的……」
「爸,對不起……」谷亭萱抬起頭,拼命搖頭,「我知道爸爸根本不想去的,都是萱萱不好…」
「我現在想去了。」谷老先生眼中含淚,慈愛地笑道︰「我想讓你媽媽好命……我這輩子沒讓她享過什麼福,現在還要拖累她……還不如……還不如到養老院去,讓她好命一點……」
「爸……」谷亭萱覺得喉頭被什麼東西梗住了,說不出話來,她雙唇不停地顫著,只能任憑淚水狂泄而下。
「萱萱不哭,爸爸沒事的。爸爸想通了……人老了就得服老……」谷老先生很是開心地笑著,「而且養老院里一定很熱鬧,爸爸可以在那里交很多新朋友……」他眼角的淚水終于滑落蒼老的頰,刺痛了谷亭萱的心。
「爸,您別說了。」她顫著唇,終于找到力氣說話。她顫著手替父親拭淚,自己的淚卻無法止住。
「好,不說、不說,漂亮的萱萱可不能哭丑了。」谷老先生以布滿老人斑的枯槁雙手替女兒抹淚,笑著道︰「要不然,以後可嫁不出去呢!」
「爸……」她忍不住說︰「我……我有了男朋友……」
「真的?」谷老先生真的開心地笑了,一直點頭迭聲道︰「他是做什麼的?多大年紀?長什麼樣子?配不配得上我們的萱萱呢?」
「爸……」
就在谷亭萱羞澀地笑著想開口一一回答時,卻傳來緊急的廣播,請值班護士們立刻到手術室幫忙。
「你得去工作對吧?」谷老先生催促著女兒,「還不快去?下一回,記得帶你的男朋友來給爸爸瞧瞧,知道嗎?爸爸要看看我們萱萱的眼光好不好?」說完,呵地呵笑著,十分開心。
「嗯!萱萱一定帶他來給爸爸過目,如果爸爸不喜歡他……」
「爸爸不喜歡,你就不要他了?」谷老先生搶著問道。
「我……」谷亭萱一咬牙,用力地點頭。
「傻女兒,別胡思亂想,只要是你喜歡的,爸爸都喜歡,你快去工作吧!」谷老先生揮揮手,笑道︰「爸爸想休息一下。」
比亭萱替父親放下病床,為父親拉好被單,依依不舍地將父親的手放人被單里,才終于趕赴手術室。當然,她已經先抹干眼淚,盡職地投入她的工作。
病患是一名割腕自殺的十五歲女孩——
***
比亭萱沒料到會在那名十五歲自殺獲救女孩的病房看見廖曉蕙,她正坐在病床旁,等著女孩蘇醒,一旁還有垂淚的女孩雙親。
「曉蕙?」谷亭萱出聲喚著,望了女孩一眼,忖度著她們的關系。
「亭萱。」廖曉蕙立起身,向女孩的雙親點個頭,便帶著谷亭萱走出病房。「我差點忘了告訴你,關于你父親的案件,我與對方律師討論過和解金額,不知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你同意和解了?」谷亭萱不太意外地問著。
「對方若是駱逸昊,我還想跟他斗下去,可換了別人接手,我也不想刻意刁難。坦白說,我評估過後,覺得若能要求合理的賠償也不錯,就怕金額你不滿意。畢竟,有目擊者指出是你爸爸自己沖出去的,而且是看到有車子開過來才沖出去的。
「所以……開調查庭時,我是可以根據對方未成年無照駕駛的事有所發揮,可是,法官要怎麼判很難說,現在,對方同意和解,不希望案件提報上去讓兒子有前科紀錄,我想順手推舟和解也未嘗不好。」廖曉蕙擔憂地觀察著谷亭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