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痛徹心扉的苦……終于,她跌坐在地,因憶起往事而淚流滿面,淚水滑過劃破的傷口,有些刺疼,卻抵不過她的心疼。
舒明心啞口無言,只能怔望著娘親。她有些明白了,可有一部分卻又模模糊糊,教她無法確切地掌握到娘親話語中的含意。
「娘,我不懂……」她顫巍巍地走向娘親,蹲子,試著想踫觸一直以來就離她十分遙遠的娘親。
「別踫我!」舒鏡月一把揮開她的手,抬頭瞪視著她,「你是個乖女兒,甚至不曾問過你爹是誰。」
「我爹……」
是的,她不曾開口問過娘關于爹的事,因為她不敢,她是那麼恐懼娘冷酷的性格,甚至于,每當瞧見村里的小孩幸福地奔進雙親懷抱時,她總是別開眼,不想看清那溫馨的畫面,就怕會忍不住向娘詢問起爹的下落。
其實,這一點也不重要了,沒有爹她不也長得這麼大了?真的一點都無所謂……可為什麼在她內心深處,還是有了聲音。如此渴望父愛地吶喊著?
「你知道嗎,他真的很愛我……我們早已有了婚約,他說他只愛我一個人……那時候我真的好快樂。什麼都不必想,只要有他在身邊,就什麼事都干擾不了我們……」舒鏡月神情朦朧地咧嘴笑著,像是憶起了什麼,神情很是甜蜜。
舒明心發現娘親眼里渙散,她莫名地感到恐懼,「別說了,娘,我扶您去休息。」
她向來懼怕娘親陰情不定的性格,但她更害怕娘親此刻瘋狂錯亂的模樣,她幾乎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為什麼不讓我說!」舒鏡月驟然發狂,以無比的蠻力推開舒明心,「告訴你,你搶不走的!他就活在我心里,活在我的回憶里,那是屬于我的,就算你是他的妻子,那又如何?他愛的是我!是我!」
「娘!」舒明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清晰地瞧見娘親眼瞳中陰鷙的光芒。
舒鏡月腳步顛簸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揮舞著雙手潮天咆哮著,「可是我們都錯了,他誰也不愛,他愛的只有他自己。不過,沒關系,我還是比你幸運,因為我再也不用面對他了,哈哈哈……」
舒明心試圖拼湊娘親語無倫次的話,然而卻怎麼也想不通娘親的過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她以為娘親已然狂亂得失去心智時,舒鏡月陡然旋過身,目眥欲裂地沖至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肩頭,尖銳的指甲幾乎刺人她的肩胛骨,但她忘了疼痛的感覺,只因眼前娘親的表情深刻地震撼了她。
「明心,只剩下兩個人了……就剩下兩個。崆峒派掌門人平義懷與李祥思,李祥思就是下一個目標。」她詭譎地笑,兩根手指在舒明心眼前左右搖晃著。
舒明心抓住閃過腦海的念頭,難以抑制地問出口,「難道他們其中一人便是……我爹嗎?」
「你爹?!」舒鏡月猛然推開舒明心,狠狠地呸了一口唾沫,面目猙獰地道︰「他還不配當你爹!他不過是個偽君子,是一只禽獸,他怎配當你爹!」
舒明心覺得疑惑,她問的是「他們」,而娘說的卻是「他」,這是否代表了他們之一確實是她的爹?否則娘何以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她幫娘殺了兩個人,全都是武林中名噪一時的人物,而今,就只剩下平義懷與李祥思。
回想當時,娘都只是輕描淡寫地威逼她去找他們出來,而她也從未過問緣由,不,正確來說,她問過一次。
那時娘要她去勾引第一個人,她詢問了理由,然後,她為自己的好奇付出了代價,娘毒打了她一頓,甚至要她服下一種藥粉,讓她渾身猶如火燒、腸胃翻攪,疼得直打跌。
于是,她不再問明原因;只是沉默地執行任務,利用娘在她十三歲那年才還給她的真實外貌,成了一個以美色殺人的工具──一個專屬于娘親的殺人工具。
她永遠忘不了十三歲那年的正月初三,娘親突然審慎地來到她面前,才伸出手她便驚懼地瑟縮身子,那時,她以為會跟往常一樣得到娘摑出的巴掌,可出乎意料的,那回娘只是平和地要她坐穩。
「會有點疼,但不礙事的。」那是舒明心首次听到娘親溫和的語凋,她痴傻地僵著身子,任由娘親自她臉上撕下一片薄膜。
她看著那片滿布丑陋疙瘩的薄膜,覺得臉頰熱辣辣的有點癢,可她不敢抬手觸踫自己的臉,腦海已經糊成一片,只想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自小以來,娘便嚴厲地告誡她,不準觸踫自己的臉龐,不管她願不願意,那就是她與生俱來的丑臉,必須接受它。
「這叫易容術。」舒鏡月得意地瞧著女兒,「戴著它,你已體會到人性丑惡的一面,人人看到你,只會嫌惡地別開眼,甚至欺負你,可是,等他們看見現在的你,一定會爭先恐後地接近你,只求你能看他們一眼。多可笑!身而為人,最可悲的便是只相信眼楮所見的虛偽,看不見隱藏于表象下的真實。」
舒明心不明白娘親這番頗富哲理的話,只是不斷地發抖,感覺著臉頰上的灼熱感與麻癢感漸漸消退。
後來,她眼見了自己的面貌,簡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模糊銅鏡中反映著一張絕美的臉蛋,也許是長年隱藏在面膜下之故,她的皮膚極為細致白皙,一經娘親撲上胭脂水粉,唇上點了朱紅後,她簡直美得讓人屏息,連她自己都瞧呆了。
然而,她卻覺得那張臉極度虛假,她並沒有因為這一刻而產生欣喜的情緒,只是莫名的感到悲哀。
如果人們知道這才是她真正的面容,又會如何對待她呢?過往發生的一切,如潮水般狂烈地沖擊她的心房,她想起村里孩童的嘲笑與欺侮,想起人們瞧見她時便蹙起的眉與嫌惡的眼神……
十三年來,她已被娘親訓練得淡漠,學會接受自己丑陋的面孔,如今卻可笑的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棒天,娘親便要她在夜晚覆面出了趟遠門,到一個無人識得她的城鎮再揭下面紗,而就在那一天,她首度體會到何謂人人稱羨的目光。
女人以嫉妒的殺人眼神瞪著她,男人則以驚艷的目光垂涎地盯著她。
沒有人在乎她是個怎樣的人,只看到最膚淺的外表,和她以前的際遇比起來,這是多麼諷刺哪!
然而她並未因此而變得憤世嫉俗,也不偏激,只是變得更麻痹,將世情看得更淡漠……
在那之後,娘親教了她武功,但不用她殺人,只需以美色迷惑對方,並與對方訂下夜晚相聚的約定。
那兩個人她並不認識,她只順從娘親的命令將他們引誘到指定之處,他們是怎麼也想不到,前去赴約的其實是娘。以至于她兩次總不在現場,也無從得知他們與娘親之間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平義懷,她對這名字並不陌生,楊澈提過這個人,可是……她還是不敢開口詢問。
不知為什麼,她隱約覺得平義懷才是娘最主要的目標,否則他不會是最後一個。
「五天後,就出發去殺了李祥思!」舒鏡月陰陰地勾唇笑著,「他逃回峽響派,這樣也好,省事多了……」說完,她緩緩回過身,看來極為疲累地離開灶房。
「娘……」舒明心啟唇輕喚,卻听不見自己的聲音。
殺了李祥思之後呢?下一個是平義懷,再然後呢?她突然覺得茫然,不明白打一開始為何要殺人?她失神地想著,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娘會不會願意告訴她關于往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