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對她而言,遺忘是最好的禮物吧!
也許有一天會再度想起,這些難堪的記憶回到腦中,但經過新生之後,相信理惠能夠用另一種方式面對,或許……或許會如她對曾誓誠一樣,有全然不同的體會和想法。
「我會常來看你。」唯心輕柔地說。
她們兩人應該可以變成朋友,再不必像以往見面那樣保持戒心。
理惠明媚地笑了。「下次也要帶兒子來喔……」她認真地盯了凱文一眼。「有沒有人說你兒子很帥啊?」
「有,多得……數不清。」唯心面對她,第一次開懷的笑。
她們一定能成為朋友,一定!
***
細小而女敕綠色的的小草,像一排排早上由臉上冒出的細小胡渣,蔓延在整面土地上,晶瑩的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下,讓這群原本平常的小胡渣子們,添上新奇的衣裳,像是參加盛宴的閃閃發亮,在微風撫過時嘻嘻哈哈地擺動肢體,熱鬧非凡。晴日里的空氣聞來多麼清新舒暢,樹上的鳥兒是不怕生的,好奇地盯著來者瞧,只要不驚擾它們,它們倒是挺樂意當個觀眾,八卦著聚在樹上討論眼前人類的行為。
大概是冬天剛過,春天才來吧,腳下的土地仍有此濕濕軟軟,稍微用些力氣,便能把鞋印子留下來,那種感覺就像把指紋留在還未硬化的巧克力上,等定形了,適才頑皮的結果是別想賴掉。
既是這樣的好日子,適合拿來做什麼呢?
適合……拜訪朋友,尤其是放在心中、牽掛不止的朋友。
一束純白無瑕的香水百合,由一層透明的玻璃紙包裝著,輕輕地擺在冰涼涼的花岡石旁,那塊石頭被細小的草兒們包圍,一如襯著珠寶的絨布墊,溫柔地盡到保護責任。灰白的花岡石表面十分光潔,其上刻著擁有者的資料︰
安娜•諾克
1972.2.20——1994.9.15
「在我們眼中,安娜永遠是天使」
你永遠是天使,安娜。
即使是人已人了土,即使距離遠到有一條生與死的界限無法輸越,你仍用你的方式,表達你的關懷。
你的好,足以讓全世界為之汗顏啊!
仿佛是輕吻般,微風柔柔地刮過他的額前,雷恩不由一笑。
他的身體在近一個月的休養之後,巳完全康復,只是消瘦了一些,卻益發清俊。駱駝色的羊毛針織衫、同色系稍深的卡其褲,合身地讓他不顯得過瘦,墨綠色的太陽眼鏡在高挺的鼻梁上,遮掩了他的藍眸,他的發由于沒有修剪的關系,而些微蓋住衣領。
他的站姿放松,兩只手插進褲袋里,只有拇指露在外頭。頭微微左傾,視線則聚在一步距離的花岡石上。
他已反復地流連其上的文字許久。
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安娜,兩個人視線交會時的心悸……
想起安娜溫婉的說話語調和臉上伴隨的微笑……
想起第一次擁她人懷的激動心情……
想起她父兄對他們交往的反對,兩人努力說服的經過……
想起訂婚當時,永生守護她的誓言……
想起她後來的疏遠,因懷孕而來的爭執,以及退婚……
想起……她孤伶伶地死去……
對比與他對唯心付出,他給安娜的實在不成比例,更甭提他對她的傷害與背叛,然而她卻仍對他一心一意、一往情深,怎教他不得不負疚良深。
「對不起,安娜。」
他蹲下,直視著墓碑。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對不起,以後,我會來看你,但不會再道歉了。」他說話的方式,仿如安娜就在眼前一般。「因為,我不認為愛上唯心有什麼過錯。我為以前對你的誤解、不信任,與未能守護你道歉。如果繼續背負這項罪惡感,對唯心就會形成一種不公平,希望你能諒解這一點。或許……」他干笑一聲。「等我死了,你就能討債了……但現今的我活著,我必須為活著的人打算。」
他這個恩怨分明的男人,終于有這麼沒原則的時候。唉——
忍不住搖搖頭。「我真是無賴,吃定你的善良了,是不?」
「爸爸——爸爸——」
凱凱老遠便高聲喊叫著,像斗牛場里朝紅布狂奔的公牛般,用力地沖進雷恩懷里。
雷恩皺了一下眉頭,夸張地模著肋骨。「凱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力氣了,看來得提早送你去打橄欖球了。」
凱凱聞言一邊喘氣,一邊咯咯地笑。
雷恩順手把太陽眼鏡摘下,掛在兒子臉上。
凱凱更為興奮。「我是湯姆克魯斯……」他開始哼著《不可能的任務》片頭曲,在墓碑間跑來跑去。
被亨利帶壞了。唯心忍不住嘆氣。
「他怎麼會知道湯姆克魯斯?他才幾歲……」雷恩一臉不解地望著走來的妻子。
「因為亨利老在看《不可能的任務》,凱凱又愛纏他……」還未解釋完,她已被一把抱住,吻個徹底。
就像是電極的正極與負極的交會,電光石火的瞬間,爆出強烈的火花。深吻之後,雷恩抵著她的額頭。「你怎麼知道我來這兒?」
唯心笑而不答,一徑溫柔地望著他。
或許是對他的了解加深了吧,她很能猜測他的下一步行動。既然是自己愛過的人,中間又夾雜著那樣的誤會,他的愧疚不能用言語形容。雖然在養病期間,他對此事只字未提,亦不曾對她有何態度上的改變,但……
從他不時凝望窗外、面色沉重而無語,她知道,安娜的事正困擾著他。一個恩怨分明的男人、一個不喜歡負債的男人,面對現實與過去都不想虧欠。如何讓過去不影響現在的生活,他必須做出選擇。
他不能因自己的自私,想成為一個好人,而令她受委屈。選擇轉身,注視有唯心的未來,既然如此,他就必須與安娜告別。
她能理解,所以她猜到拿著一束香水百合的他,會來這里。雖然她心底有一絲不舒服,但她對安娜的同情,顯然壓過那一小簇醋意。
「你不問我來這里的目的嗎?」他摟著她的腰問。
「來看安娜啊。」
斜睇她一眼,他忍不住問︰「難道你不會吃醋嗎?」看他的模樣好似吃醋她的不吃醋似的。
「吃醋?」好笑地看他一眼,她認真地皺起眉頭。「我考慮考慮。」
「考慮?」雷恩壞壞地逼近,一臉不甘心要發作的樣子。
她立刻以一個輕吻解除他的武裝,接著笑眯眯地說︰「如果生的是女兒,就取名叫安娜,你說好不好?」她奸詐地把訊息隱藏在平靜的話語里,趁他沒發現,偷笑地走開。
他注視著墓碑上安娜的名字,沉思一會兒才回答︰「好啊!生的是女兒的話……奇怪!這句話哪里怪怪的……
生的是女兒的話……咦!莫非……她懷孕了?
他猛地轉頭。卻發現唯心早趁他沒留神之際,躡手躡腳地離開他身邊,溜去找凱凱。
「唯心,不準逃!你給我說清楚——」他立刻邁步抓人去。
「哇——爸爸來抓我們了,快逃——」
凱凱興奮地大叫︰「快逃、快逃——」咯咯咯地任由唯心抓著手向前跑。唯心笑著,穿越一個個的樹蔭,奔向綠地。眼前的天空沒有任何屏障,亮眼的天藍,像是昭示著風雨的過去與美麗的未來。
他們的故事才正要開始呢,只屬于他們一家人的故事,就像這些剛冒出的綠草,才起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