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進她柔情萬千的眸,張口欲說些什麼,不料驀地失速墜落,伸手空中揮舞卻抓不到任何憑借,僅能眼睜睜看著安娜快速變成遠方的光點。
祝你幸福……安娜的話語似細絲一般飄入耳中。
安娜,我終究是負了你。
教我如何安心,對應你至死不渝的深情哪!
他不清楚下墜了多久,仿佛一路從天堂直入地獄似的過了千萬里的路程,他終于有了知覺。
踫,身體重重地跌在床上,身體……好痛。
四周一片黑暗,他又落人黑暗中嗎?
就算想用勁也使不上半分力來,全身像被十多噸的鉛綁住,沉重地壓在床上,耳朵像是調整電台頻道的收音機,在幾次接收不良後,終于抓到訊號。「快……病人有心跳了,強心針……把電擊器搬走。」
噢!好痛!
莫名地竟被一支針偷襲,他忍不住低聲在心底咒罵。
一陣陣喧鬧聲、腳步聲不斷地來來去去。
是怎麼了?他為何在醫院的急診室里?
唯心……唯心呢?她還好嗎?她成功獲救了嗎?
他焦急地想張嘴詢問,無奈像被人縫死了嘴,更別說出聲。
有人硬生生地撥開他的眼皮,眼前的人影慢慢由模糊變得清晰。幾個嚴肅以待的護士、一個倒立、穿著白袍的醫生,正拿著手電筒亮晃晃地往他眼楮照。
嘿!這樣很不舒服耶。
「他的瞳孔有反應。」一個威嚴的聲音宣布道。「我要的針劑呢?」
「在這兒。」女聲回答。
「交給你負責吧。」「是。」
「叫他們準備手術房……」權威的聲音漸漸遠離,周圍的嘈雜減低不少。才靜默沒多久,又一針戳進來。雷恩這下可火了,他非得把偷襲的凶手抓到才行。
可惜睡魔糾纏上他,虛軟的他無力擺月兌地,只得被拉入睡境。
我愛你……
就像閃電劃過,把鳥兒驚走一般。我愛你……
春雷打醒大地,萬物復蘇。
我愛你……雷恩。
「……你不知道你活著對我比什麼都重要,你不知道對我而言,與其沒有你的活在世上,倒不如隨你一塊死去嗎?你不知道嗎?我愛你啊!好愛……好愛,愛得無法自拔啊!」
是誰?這樣用力地緊擁著他,像是害怕他消失似的。
愛……她愛我?
這是唯心的聲音,可是她說的是真的嗎?
一雙柔暖的唇輕刷過他的額。「……我愛你,听到了嗎?我愛你……既然你把命送我,我沒要你死,你就不能死,知道嗎?」
他不會死的,他不就是因為沒死,才能親口听她說愛嗎?他真慶幸自己的存活。
只要張眼,就能見到他最愛的女人。只要張眼……
所有的幸福便立刻朝你蜂擁而來。只要……
他睜開雙眼,便見到憂郁蒼白憔悴的唯心,眼角閃著淚光,一臉震驚地盯著他,那模樣教人心不由得揪成一團。
是為了他嗎?她分明不曾合眼的眸,與其下暗沉的黑眼圈,是為了守護他而造成的嗎?
吧燥如沙漠的唇舌,無力開口,把他心底的愛意化作一句句甜蜜的言語。
真恨自己現在如此虛弱,竟連半絲氣力也沒有,否則就能擁住心愛的月神,抹去她臉上的憂心,獻上深情之吻,讓她知道心里的感激;他更會興奮地吼叫,讓所有的人得知他的欣喜與快樂。
這不是一場夢。他終于贏得月神的愛,那麼這些傷、生死一瞬間的事,也變得芝麻綠豆般大小。
雖然沒力氣說,他凝望的眼眸卻傳達著明白的愛意。
謝謝你,安娜。讓我回到我的歸屬之處。
謝謝……謝謝!
第十章
遺忘,對于痛苦的人是一種恩賜,對于快樂的人而言卻是種懲罰。
對于身處歡樂的人來說,不論周圍環繞的是家人、朋友,還是愛人,記憶永遠是不賺多的,生怕少記了什麼,如果落掉一秒,也要跌腳惱恨個好半天;同等值的一秒,對于痛苦的人卻長如一世;少掉一秒,可能就少掉連數日的痛哭流涕、捶胸頓足,其中的差異不可謂不大。
最怕的是對于同一個人、同一段記憶,交雜著兩種不同的情緒,就如同吃一口冰,接著喝熱水那樣,先是忽冷忽熱的口腔里,牙根傳來細絲般的酸,腸胃咕咕地抗議,一陣令人無能忍受的疼痛襲來,逼得你不得不往廁所奔去。
腸胃會消化不良,人的心對于某些特定的記憶亦會消化不良。
所以,遺忘,不啻為這種記憶消化不良者的最佳藥方了。
最怕是苦著自己也不願放開,那磨人的煎熬,把自己也把別人逼瘋。它,那麼,面對不堪往事的人們選擇何者呢?
是記憶或者遺忘?這兩者對人而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什麼都不記得……失憶嗎……
喀喀喀……鞋跟敲在地板上,一如她輪捶似鼓的心房。三三兩兩的白衣天使,推著輪椅載病人走過,這樣的天氣里,約莫是去做日光浴吧。
楊唯心望著前方的眼是深思的,腦子的活躍並沒有讓她停下腳步。越過長廊,她行至櫃台辦理會客手續。
「媽咪,我們為什麼要來醫院哪?」凱文抱著花束,天真地仰著小臉,亦步亦趨地問。
「我們來探望一個阿姨。」
凱文點點頭,偏著頭問︰「我們為什麼要拿花呢?」
她飛快地把表格填好,交給辦事員,對方遞上臨時識別證給她,並指點方向。
唯心牽住兒子的手,「因為要送給阿姨啊,生病的人看到花心情會變好,病就會很快就好啦。」
距離上次的綁架事件已經過了一個月多,在她的懇求與保證之下,神田家終于告訴她神田理惠的消息。
她並沒有死,身上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傷害,只賒了因頭部受到踫撞而造成的失意外,一切安好。
懷著忐忑不安的情緒,她瞞著雷恩,以買東西為由帶著凱文偷偷拜訪倫敦郊外的這家私人療養所。
為什麼來拜訪她?唯心自己也不知道。就算是身處此地的現在,她仍弄不清自己的心態。
是同情抑或愧疚?或許是兩者都有吧。又也許……是另一種無法解釋的原因……
理惠是多麼想讓屬于她的愛情之花,滿山遍野地繁殖于雷恩心房的每一寸土地,可是卻無奈地發現,即使再努力,她所種植的花朵仍會水土不服地死去,一如要玫瑰在沙漠生長般的困難。
而她,楊唯心,毫不費吹灰之力,便讓雷恩的心田長滿屬于她的愛情之花,其差別僅在于種上這些花的人不是她,而是心田的主人——雷恩自己。所以屬于她的愛之花開得火紅,整個望去是千萬只舞動的火鶴,明亮非凡。
教人如何不恨哪!
常常,只要想起神田理惠,她就會有一種照鏡子的感受。
並非她倆的個性有雷同之處,而是她們兩人有著相似的際遇。
她被曾誓誠拋棄,理惠被雷恩拋棄……人生真奇妙啊!
兩個同樣被男人背棄的女人、兩段同樣努力付出只換來傷害的愛情,兩個截然不同的選擇與結果……
她恨曾誓誠,選擇遁入工作與排拒愛情等消極的報復方法,報復的對象與其說是別人,不如說是曾相信愛情的近乎天真的自己。
理惠恨雷恩,選擇以極端的方式,傷人傷己、玉石俱焚地結束自己與對方的生命,報復的對象與其說是雷恩,不如說是她無能掌握的命運。
是的,命運……我們只是它手上跳舞的小丑罷了。
她並不是一名宿命論者,也相信人定勝天,只是這項律條並不能適用于天地間的萬事萬物,起碼……人心是不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