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她嗤之以鼻。「好高貴的兩個字,我擔當不起!」
「水藍,」雷遠在她耳畔,低吟的輕喚她。「你從不是個殘忍的女孩,既已來了,听他一次又何妨?」
「何妨?」她的火氣更熾了,大力推開他,她退到幾步遠的距離,不讓他再有箝制她行動自由的機會。「事情不是發生你身上,你自然能灑月兌的要我听他一次!假使今天我們立場互換,死的人是你哥哥,你還能如此冷靜的站在這兒,听一次你壓根不信任的人騙造另一套你壓根不信任的謊言嗎?」
「我會的!」雷遠肯定的。「信不信是一回事,至少我要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何況,我大哥的人格我信得過,他不會因求得你諒解而編派是非、捏造事實!我可以為他作證!」
「你保證?」水藍淒涼的衰弱一笑。「你還能保證什麼?」她質疑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走的。誠如所言,我要做個明白人,明白——我姐姐承受的苦……究竟值不值得,在這個人身上!」她埋恨的目光投向雷永,似刀鋒閃出森冷的寒光。
「既然你決定留下,那麼,就請過來坐吧!我慢慢說給你听。」雷永淒清的說。
水藍遲疑半晌,終邁步走向沙發。雷遠跟著她,坐到她身旁,伸手想握住她手,讓她拒絕了。望著她的側面,一張固執堅強的臉容,他明白,她那道警戒牌又向她高高的豎起了,她心間也劃下了一條深陷的鴻溝,不容他進犯。嘆口氣,他再深切的望了她一會兒,轉而面對雷永,哀傷的說︰
「大哥,你開始吧!我們都準備好了。」
迎接雷遠坦白而關懷的眸光,迎接水藍嚴密而冰冽的視線,他再吐出氣,思緒像掉入長長時光隧道,四周淨是他與水菱走過的點點滴滴,腦海淨存她嬌美的笑靨、可人的姿態。他向往的訴說一段只屬于他倆的甜蜜往事,回憶似的傾訴,沉湎其中——
「至今,我仍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個夜晚。那夜,我原本有個生意上的應酬,因為客戶臨時有事取消,加以那陣子家父身體微有不適,于是,我代表父親和公司出席一位長輩的七十壽誕。現今回想起來,若非這些機緣巧合,我如何能遇見生命中唯一能令我發光的女子?!是的,那夜,我見到了水菱。」他沉吟著,仿佛重回昔日星光浪漫的月夜,水菱正佇立他面前,對他笑臉盈盈的巧笑嫣然。「當年,我二十五歲,是個在事業上剛起步,略有成就的年輕企業家,交游廣闊,認識的朋友很多,那晚的宴會,就有半數人和我有過生意上的接觸。由他們口中,我早知老太太身邊有一位靈慧巧心的貼身女僕,更有不少人坦言,他們是為那女僕而來的!對這傳聞我並不以為意,當時的我一心只想施展滿胸抱負,開創企業新局面,男女之情我根本不放在眼中!怎料,在我乍見水菱的瞬間,我已知悉,她正是我此生錯失,便不復尋訪的夢中佳人!」
「初遇水菱,你會驚訝世間竟有那樣一個女僕,渾身散發自然無矯飾的獨特韻致。那氣質、那風範,那一舉一動的輕笑微顰,在在令我驚艷她離塵純淨的美,這怎像個做女僕的人呢?她該是個生長在溫暖家庭,受盡案母恩寵的嬌嬌女啊!我一直帶著悸動的心情,用憐惜的眼光望著她,終于,她感應到我的視線,我們眸光相接了!」他頓了頓,在座的水藍、雷遠莫不屏息的等他說下去,默不吭聲。「那一刻,天地為我倆變了色,星空也失去了明亮的光彩,我們的眸光捕捉了彼此的目光,也都清清楚楚的明白,生命中等待許久的人兒,就是前方這個人!晚宴中,我們沒有交談的機會,換得無限的相思情苦,我怎甘心從此再不見她呢?她是為我點燃了愛火的人呀!我只好找借口,利用各種可登門拜訪老太太的理由,常常去看她。老太太很快便發現我問安的目的全是為了水菱,她受我痴情感動,指點我追求水菱的方法。就這樣,在一次次的交往中,我了解了你們悲淒的命運,對她,也更由憐憫混合了多種情愫,滋生不可磨滅的愛情,直到——交出了我們彼此,事情才開始有了變化。」
室內是寧靜沉寂的,除了雷永,再不聞第二人聲,連呼吸,都是淺淺的似有若無,不忍破壞此刻的謐靜。
「那是一次完美的付出,我們都情不自禁要把自己奉獻給對方,存在我們之間的,不是欲,而是愛;不是一時的貪歡,而是兩顆心的渴求,似火一般的焚燃著彼此的靈魂!我心底從沒想過要玩弄她,那也是我第一次最真我的付出!玩弄她,豈不等于作賤我自己?」他哀傷的嘆息,容顏淒然。「擁有了水菱,我更確信她是我靈魂的另一半,我們是為了對方才來到這世上的!我們的生命在遇合的這一刻才顯出光彩,互放絢爛的光芒,我怎會不愛她,又怎肯拋棄她呢?是的,我打算要娶她了,我不能容忍別的男人懷抱她,否則我必然為之瘋狂!」他強烈的摯愛在此際回想起來,仍刺骨錐心,狂熾熱絡,奔騰的血液滾沸胸膛,帶動全身每一處細胞亦激昴亢奮,無以自持了。可是,就當此時家里做主要我娶一位門當戶對的世交千金!從小,我心里對父親就只有崇拜與尊敬、听命與服從,以致當這晴天霹靂的消息一宣告,我竟不敢說一個‘不’字去反抗父親的嚴命!娶,我不願為!辜負水菱,我更不願做!我終日彷徨,以愁鎖眉,水菱看出來了,她是那樣一個觀察銳敏、心細如發的女孩,我這點心思怎逃得過她的眼楮!禁不住她苦苦追問,我說了,我的秘密造成我們間一個毀滅的裂縫,一個悲劇的開始。」
水藍驚悸的震動一下,雷遠蓋住她手背,悄然輕握,發現她面龐已沒了血色。
「我從沒想過,水菱竟那樣懂得隱藏自己的悲慟!那日,在鄉間竹林里,她那麼無所謂的向我表示,如果我要娶那位千金小姐,盡避放心的去迎娶,她早就有愛人進駐心門,不需要我了!我不相信,說什麼也不相信,但是三天後,我接到她寄給我的喜貼,上面印著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雷永看了他們一眼,人平靜了下來。「雖然如此,我還是無法置信,她會那樣殘忍,表現得那麼決裂,她告訴我,她馬上要嫁人了,倘使我還有一點骨氣,就不要再來找她,破壞她將有的新生活,她不希望讓她丈夫知道我們的過去,最好大家就到此為止,好聚好散。她還說,其實她早想擺月兌我了,只是一直苦無機會,如今正好借這理由一拍兩散,倒也落得各自清靜、互無瓜葛!因為她這番話,我遭逢此生最大的打擊!為了不讓眾人看見我失戀的丑態,我躲到鄉下,用烈酒麻醉我的神經,酩酊大醉了三天三夜,接著,我回到台北,接受父親安排的婚事,娶了我現在的妻子。從此,我遵照諾言,未嘗再打擾她。我的事業越做越大,但我的心始終因思念她而空虛著,這就是我和水菱交往的全部故事。」
當他吐盡最後一個字,室內陷入一片長久的沉寂中。水藍柔腸寸斷,為姐姐承受的痛楚悲憐不已。為什麼當初不肯講呢?她是她妹妹,為什麼不肯把心事分擔一部分出來,兩人共擔?為什麼要獨自忍耐酸楚?為什麼呢?姐姐!辛酸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咬住唇,不斷的吸著鼻子,阻止淒愴的淚河泛濫,滴落在仇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