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在桌前待了多久,直到他一個伸展的動作,悄悄地,她的眸子睞上了那張側顏。
她不覺憶及那晚,他為何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那時他臉上的孤冷所為何來?
明知道她不該想了解太多,又為何她總是會教他身上那股陰鷙冷凝的氣息所吸引,想挖掘出埋藏在冷漠底下的過去?
定是宮中生活太平靜,才會導致她胡思亂想。
他在奏摺上揮毫寫下批示,然後擱下筆,他的大掌探向頸後,揉著疲疼之處,「一刻鐘後喚醒我。」
接著他起身走進內室,在內室的椅榻上躺臥,霎時間,她深覺他渾身的霸氣似乎全然消逸,此刻,他不再像個王,倒像一個平凡人。
緩緩收回視線,她看向尚未合上的奏摺,紙上飛揚的字勾住她的目光,她不由得欣賞起那剛毅中帶著飄逸的字跡。
忘了自己看了多久,更忘了他方才的吩咐,她一徑地沉浸于鑒賞中。
案親尚未病逝之前也是個文人,只不過科舉的弊端使父親的寒窗苦讀全然無用,成了旁人口中「百無一用是書生」,最後抑郁而終。
多可笑,再多的才情文章,終究只不上白花花的銀票。
這就是官場,這就是人生。
案親在離世之前一再告誡她千萬別與官場中人打交道,將人生看得釋然,但她看得出來,他自己如何也放不開,釋不下,否則也不會走得那麼悲苦了。
孟離霜完全不知道她這番沉思全落入路繼堯眼中,他已轉醒半刻鐘之久,一直凝睇著她的側顏,不明白這家伙怎麼敢將他的話當耳邊風。
六皇子要這樣一個粗心大意的人何用?
發覺對方有動靜,他閉眸躺回榻上,接著听見輕微的足音。
「郡王,一刻鐘已過。」
他睜開雙眸,慵懶的起身,「你可知,你讓我多睡了一刻鐘。」
「奴才罪該萬死。」
路繼堯見她咚一聲跪于地,頭顱低垂,姿態與一般奴才無異,但是,方才她眼中一閃而逝的不馴被他捕捉到了。
這奴才並非心中驚駭而跪地求饒,這麼做無非只是避免責難罷了。
「我可有說要降罪于你?」
「奴才自知該死。」
「真該死,你現下就不會跪在我面前了,起來吧。」好個虛情假意的奴才,會是宸炘刻意派來的?
「謝郡王開恩。」她緩緩站起。
「我記得,那天我已將你發派至六皇子身邊。」雖然未曾多看一眼,但他確定那個瘦弱的身影是這奴才沒錯。
「六爺只是要奴才前來執燈。」對于他會認出她來,她深感詫異,當日他連身軀都未曾轉往她的方向,又怎麼認得出她?
「區區持燈的工作需要用到六皇子身旁的人?」他冷哼。
「奴才並非六爺身邊的人,只不過奉命服侍于他。」而這一切皆是他安排的,是他讓她被人要了去。
路繼堯听出她話中的隱喻,勾起嘴角,「你這番辯白可是在向我傾訴你的忠誠,好讓我心無芥蒂地讓你留下?」
听出他的嘲諷,她再次跪下。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听命行事。」
他沉靜了許久,空氣似乎因而凝室,那雙凌厲而逼迫的注視在她的身軀上不住地來回。
「你知道,我一向不容許身旁的人有貳心。」
他低沉的聲音撼動著她,孟離霜一抬眸,對上那雙幽然的冷眸,渾身不禁一震,她連忙將頭低下。
「我不會放任何危機于身旁,這點你要牢記。」他低低地將話說完。
「奴才不敢或忘。」
「你好自為之吧。」說完,他走到桌案前,對自己方才吸引她的字跡淡瞟一眼,取餅一旁的奏摺,開始批示。
包深露重,室內雖有火爐,仍然寒氣逼人。
「郡王,請保重身軀。」孟離霜為他取未披風。
路繼堯抬首,對她的體貼不置可否,久久,他終于接過她手中的披風,罩在身上,繼續批閱奏摺。
孟離霜靜靜地站在一旁,不再多說一句話。
太可怕了,方才他那深深的逼視似乎宣告著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她的一切偽裝在他的冷睇之下竟薄弱得可笑。
他……不會察覺出她的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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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可愛的小家伙終于平安歸來了,哎!快跟我說說,昨夜可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兒?」宸炘吊兒郎當地仰躺在主座上,嘴邊有抹顯而易見的惡劣微笑。
孟離霜只覺得想揍他一拳。
「昨夜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她垂下眸子,平淡地說。
「少害羞了,快說,六爺不會取笑你的。」宸炘仍吊兒郎當。
「真的沒有……」她有些氣虛。
「咱們都這麼熟了,你甭與我見外,快說,別再吊我胃口了!」他在瓷盤內挑了顆葡萄,張嘴咽下。
「六爺,昨夜奴才不過是持燈……」她受不了地絞扯著十根蔥指。
「要不要來一顆?」
「不了。持燈怎會有趣事發生。」
「這黑色珍珠真是酸甜沁人,你確定不要?」
「只是平常的差事……」
「來來來,別浪費了。」
孟離霜滿腦漿糊。他現在在跟她扯什麼?
「六爺,奴才確定不要。」
「嘖!真是不識貨。」他喃喃說著,又在瓷盤中挑了幾顆黑亮晶瑩的葡萄吃將起來,「真沒發生什麼,穆承德怎麼會上門來要人呢?」
他的話使孟離霜如遭雷殛,渾身僵硬。
宸炘忽而正經地盯視著她,「你真的什麼都沒做?」
「奴才真的……」
「夠了。」什麼都沒做就能有這樣的影響力,那麼,要是她真做了什麼呢?宸炘挑唇淡笑,他倒是很期待那一刻的到來。
「听見了吧?我方才說的,穆承德要你今後時辰一到便至御書齋持燈,不得借詞推托。」
「六爺,奴才是您身旁的人。」她急切地道。
她不想與那個人有任何瓜葛啊!
「無所謂,反正你除了掌燈時刻,其他時間依然服侍我,那時我可以找其他的人頂替你,你好好去發展吧!」
發展什麼?這兒是深宮,她不過是一介奴才,又如何能盼望自己對自身的處境有所安排?
「是。」束手無策,她只能任人捏圓捏扁了。
「別愁眉苦臉,你現在可是到郡王身邊當差,就要鴻圖大展了,何必如此留戀我呢?」他仍不忘調侃她一番。
「是,六爺。」她無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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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曜意國特使送來一封信,宸炘自拆開後,便一直愁眉不展。
「六爺,末時已到,您與郡王的對奕之約……」孟離霜在他身旁提醒道。
「未時——是嗎?」宸炘的表情略帶恍惚。「走吧……你剛剛說我與誰之約?」
他顯然失神得完全沒听進她的話了。「您與郡王的對奕之約。」
「喔,是了,帶路吧!」他整整衣襟,讓她在前頭頭路。
她默不作聲地帶他前往觀景園。
在宸炘踏上亭台之後,孟離霜默默地退到他身旁。
她的視線不經意觸及那霸氣的男子,莫名的膽怯使她不禁藏身于宸炘身後。
她的動作換來路繼堯眼神一凜。
「做什麼這麼畏畏縮縮,還不去拿棋盤。」
宸炘的話如赦令一般,孟離霜領了命便連連離去。
待她一走,路繼堯便開口問道︰「怎麼,誰惹你不悅?」
「私事煩心,不足掛齒。」
「是嗎?我倒以為那並非私事呢!」他涼涼地笑著,話語中隱的透露他得知某些事。
「你知道?」宸炘眯眼睨著路繼堯莫測高深的笑容,疑問逐漸變成肯定,「你知道。」
「嗯哼。他狀況如何?」瞧他失神的模樣,看來他尚未打定主意要正式掀起這場爆廷內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