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前腳方離開,房內便傳來巫緋語的呼喚。
那聲音斷斷續續、似有若無,微弱得幾乎無法讓人听見。
眸稍抬,他沒讓心中的猶豫耽擱,身一動,人已下欄桿推門而入。
倒茶、欺近、掀簾、扶背、喂飲,他的動作流暢,舉止優雅,彷佛早已習慣此事,熟稔異常。
「嗯……咳咳……」口干舌燥的巫緋語喝得急了,一口氣順不上來地咳著。
拿開水,他替她拍了拍背,如湖水般清透的眸在她未蒙面的白皙臉龐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逼後巫緋語。
這名,多年前他已听聞,多年後她的聲名更熾了。
神出鬼沒、性情古怪、相貌成謎的她,一度于江湖中引起騷動。他私以為,既是一族之長,又已成名多年,此人年紀必不小,豈知,他根本是錯得徹底。
他,早該想到的……
……
「當家的,今日我方得知一則驚人消息,您可願听它一听?」一年前,君韶安神秘兮兮地挨近他,說得小聲。
他未答,也未予理會。因為就算他說不願意,君韶安也會照說不誤。
「听說蠱後巫緋語是封御上的師妹呢。」他用著驚訝的語氣開口。
看吧。攸皇不動聲色地將書冊翻頁。他一直不解像君韶安這種急性子,何以偏偏能將他的商行打理的有聲有色?
「封御上是誰,您知曉吧?就是人人所稱頌的那位神醫。」君韶安自說自話。「真不可思議,明明同門,一位是神醫,一位是蠱後;一位救人,一位害人。難不成是說好的?」
久久等不到攸皇回應的君韶安,滿腔熱血一下子讓水給澆熄了。
「我說當家的,我說了這麼多江湖消息,您好歹也應一聲嘛。」君韶安垮下了臉。「跟您說話真是沒勁,再大的消息也如同家常便飯般普通了。」他的埋怨更深了。
「她可害到你了?」
「什麼?」當家的話沒頭沒尾的,害他一時反應不及。「喔,您說蠱後啊。」他恍然。「是沒害到我。」
「那她的事,與你何干?」
「呃……」話這麼說是沒錯。但是……「同樣是江湖人,這種事多多少少也要了解一下,不是嗎?」
「何需如此?」漸漸退出江湖的他,根本不想與江湖有所牽扯。
何需如此?君韶安想了想。「當然是以備不時之需了。」
……
所以,他早該想到的。
神醫封御上只有二十來歲,身為他師妹的她會有多大年紀?
望著她光滑細致的臉蛋,攸皇倏然收回心神。
方才一陣嗆咳,她竟未清醒反而沉沉睡去?這到底……
「喜兒……」她突然低喚了聲,眸未睜。
僵了下,撐扶著她的他,等著。
「他走了?」手一抬,她抓住他手臂,眼仍未睜。「記得務必趕走他呀……」
似睡似醒的她說得含糊,但他卻听得明明白白。
她口中的「他」,是指他吧。他承認,不喜與人往來的他確實不討人喜歡,但也不至于令人厭惡至此吧?
一年前的相遇,出手傷她是他不對,但他也被他耍弄、被她利用得夠本了,不是嗎?
跋他走?可以,他正等著。
放平她的身,他順勢欲將她的手收攏棉被中,卻讓那青中帶黑的肌膚色澤擭住了眸光。
她,中毒了?
入手的冰涼觸感,沁出額際的冷汗,令他不自覺地伸手探向她的額。
下蠱施毒的王者竟會中毒昏睡?想來雖可笑,他卻隱約覺得不對勁。
「族長怎麼了?」返回的喜兒一見房門敞開,而容隱公子又未守在外頭,急得她直奔而入。
「喝過水又昏睡了。」
喜兒探過身來瞧瞧,趕忙擰了條巾帕。「交給喜兒吧。」
眸一斂,他退至一旁,並未離開。
「她中什麼毒?」他看著替她拭汗的喜兒。
「鬼林的白霧瘴。」喜兒仔細地拭著她額際薄汗,這也是後來她才知曉的。
表林?攸皇神情微變。可是他擅闖的鬼林?
「為何中毒?」
「當然是為了——」喜兒倏然住口,差點說溜了嘴咬到舌頭。
「為了救我。」攸皇替她將話說完。就算她不說,他也隱約能猜到。
在鬼林里,鬼族的地盤上若要有貴人相助,除她之外,誰有此能耐。
「何以我沒事,她卻昏睡不醒?」
「這……」喜兒咬了咬唇,到底該不該說呀?
瞧著床上的她睡得不甚安穩,縴細的身子似乎承受著極大的苦痛,有時還會忍不住抽動了下……他心中竟閃過一絲不快。
「我可以慢慢等!」
這句話根本就是威脅嘛,喜兒一臉為難。
「族長說,白霧瘴的毒會令人心生幻覺,陷入極大的恐懼中而崩潰發狂。此毒猛烈異常,稍有耽擱便回天乏術,族長怕公子撐不住,所以……」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續道︰「所以先將公子的毒過到自己身上。」
餅毒?攸皇的心一震。為何如此?她怎願為他如此?
「她可是不想活了?」而他,只是遭她利用的棋子。
听出容隱公子的言下之意,喜兒試圖解釋︰「公子放心,三年前小虎子誤食嗜心草時,我見族長用過一回。那時奄奄一息的小虎子可把大伙給嚇壞了。」
「那時她也同現下一般昏睡?」不知為何,一股不明的怒火不受管控地自他心底不斷涌起。
「族長說她睡幾天就沒事了,公子用不著擔心。」之前,族長也是這麼說的。
擔心?聞言,攸皇怔了下。
他替她擔心?
難道,他隱隱騷動的不安情緒真是因著對她的擔心?
他還以為他彷如止水的心不會為任何人而波動,也不該為任何人掀起波濤才是。但似乎自從他遇見她那一刻起,許多事已漸漸超出他的掌控,讓他的心慌了下、亂了下,也愁了起來……
巫緋語……他于心中喚了聲,眸中閃過憂光。
倘若她真是他的貴人,他該如何是好?
第4章(1)
「真是的,睡的我腰都酸了。」巫緋語下床來,動了動發麻的手腳,緩緩走出房門迎接朝陽與冷風。
她深深吸口氣,讓和著干草氣味的冷風拂過臉頰,吹亂她一襲長發。
這白霧瘴還真是難纏,而那攸皇還真會替她找麻煩。
此事之後,他們總算扯平,誰也不欠誰了吧。
「沒事了?」
一聲偏冷的語氣突然自角落冒出,听得她頭皮發麻。
「攸皇?」她詫異回眸。「你怎麼還在?」該不會她其實還陷在白霧瘴的幻覺中未清醒吧?
「我從未離開過。」
怎麼會她微惱?。
「我不是讓人趕你走了嗎?」更可恨的是此時的她根本未蒙面。
「腿長在我身上。」意思是要走要留可不容他人替他作主。
可惡!巫緋語跺了下腳。「這可是我的地盤!」
「那又如何?」攸皇不覺愧疚。「一年前妳也一樣未經我同意便侵入了我的地盤。」
「所以,你來報仇?」
望了眼她因怒氣而染的頰,那朝氣蓬勃的嬌美模樣,比她昏睡時動人許多。
「我是來求妳的。」
「求我?」她哼了哼,睨向他的眼瞪得更大了。「有求于我的人豈會大剌剌地坐我的水晶石椅?喝我的百年普洱?」
聞言,他挪了挪身。「這兒還有空位。」
巫緋語的眼瞪得都快掉出來了。他,果然是來報仇的!
不願好處全讓他一人佔盡,她走近他,拿起他斟滿未喝的茶一口飲盡,還接二連三地喝了三杯才放手,並一坐下,擠在他身邊。
「像妳這般豪飲,真是暴殄天物。」
沒好氣地噘起唇,她開口警告著︰「別惹我!罷睡醒的我脾氣可好不了!」
「就算不是剛睡醒,妳脾氣也好不到哪去吧。」他干脆拆了她的台。之前動不動便想挖去人家雙眼的她,脾氣怎麼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