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難過地低下頭,沒有話反駁。
他說的沒有錯,脊椎大手術的確是一項非常危險的手術,一不小心就會造成終生遺憾。
那顆腫瘤,不管是惡性或是良性,似乎已經注定了不幸。
他繼續說︰「當我確定自己的病情之後,就下了一個決定,我決定把小菱托付給你。我希望你們能夠多接近,但不巧的是,我女兒也愛上了你。對于我而言,這真是個兩難的問題。我希望小菱能夠找到她真正的幸福,但是我也同樣希望小倩快樂。事實證明,你不可能接受她,小倩的單戀只會為自己帶來痛苦。」
「所以你就想辦法將她帶去英國度假,又話我為唐菱畫像,希望我和她能夠有多一點時間相處?」我終于明白了一切。
「是的,我是這麼打算的。」他笑著搖頭,「沒想到你已經打定了主意做君子,再多的機會也誘惑不了你。」
「不管怎麼說,唐菱是你的妻子,我不能也不會這麼做。」
「現在我的病情既然已經曝光,我也沒有必要再繼續隱瞞下去。」他的神情沉著而堅毅,「我已經改變主意,我決定開刀了。」
「你要開刀?」我訝異地問。
「是的。」他平靜的神色里,絲毫沒有驚慌,「如果證實是惡性腫瘤,我會比較安心些。現在只希望老天恩待我,不要讓我變成全身癱瘓。我寧願死,也不要終日躺在床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突然接住我的手,鄭而重之地說︰「振剛,我要你現在答應我,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你一定要代我照顧小菱,永遠愛她,不離開她。」
我胸口又是一陣血氣翻涌,他對唐菱的情義,教我感動莫名。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許下了不悔的承諾,「我答應你,我會永遠照顧她、愛她,用我的生命去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很好!很好!」他的眼眶濕潤了,欣慰地連連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他忽然想起來,「你找到小倩沒有?」
「找到了。」我回答。
「讓她來見我,我有話對她說。」他無力地靠在枕頭上,顯得十分疲倦。
「好。」我站起身,走出病房。
經過急救後的小倩,已經被移到普通病房,唐菱就在床前守候著她。
「還沒醒嗎?」我問。
「還沒有。」唐菱輕聲地回答。
病床上的小倩依然緊閉著雙眼,蒼白的嘴唇毫無血色。
「羅先生想見小倩,你先過去,說我們等等就到。」我對她說。
唐菱點點頭,輕悄悄地走出了病房。
我跟著她到門口,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唐菱,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她凝視著我,眼里有感激,還有更多的感動,「謝謝你!」她點點頭,轉身離去。
走了兩步,地似乎想到了什麼,回頭說︰「漢欽的病情,還是由你來告訴她吧!」
我微微頷首,心情沉重無比。
我轉身進人病房,在床前坐下。
小倩動也不動地躺著,她那小小的、漂亮的臉孔,如今顯得毫無生氣。這樣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差點為我喪了命。她用她的生命來證明她的愛,而我所能給予她的,永遠是無情的答案。她不但得不到我的感情,很可能連父親都要失去。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夠承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我不知道我和唐菱的安慰,能不能幫助她度過這人生中最痛苦的時刻。
我執起了她的手,低下頭,默默地祈禱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只手輕撫著我的頭發。我抬起頭來,握住了那另一只手,「小倩,你醒了?」
「你哭了?」她的聲音微弱,原本清亮的眼楮如今顯得黯淡無光。
「是嗎?」我眨了眨眼楮,發現自己的眼睫果然是濡濕的。
「你哭了,你為我哭了!」她的神情竟是喜悅而感動的,「呵,我真高興!能夠得到你的眼淚,我就算死了也無憾。」
「小倩,不可以這麼想。」我為她拂去臉上散亂的發絲,「告訴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很好,只是覺得虛弱了點。」
「你不應該做這種傻事。」我憐惜地注視著她,「如果你真的自殺成功了,我將會一輩子良心難安。你就這麼恨我,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嗎?」
「不,我一點也沒有要懲罰你的意思。」她垂下眼瞼,「我只是太難過了,難過得不知道該怎麼發泄心中的痛苦,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不顧別人的痛苦,一心求死?」我責備地望著她,「你可以不管唐菱,不管我,難道你也不管你父親了嗎?」
「我爸——」她的神情突然轉為著急,「我爸怎麼樣了?他在哪裹?」
「他也在這家醫院,他要我帶你去見他。」我放低了聲音,緩慢而沉痛地說︰「但是,在你去見了他之前,我必須把他的病情告訴你。」
小倩聰慧的腦袋立刻有了反應,她盯著我,神色僵凝,「我爸……他到底怎麼了?」
「他的脊椎上長了一個腫瘤……」我將實情告訴了她。
「爸……」听完我的敘述,小倩立刻掙扎著下了床,哽咽著說︰「我要去見他!」她坐在床沿慌張地找尋著她的鞋子,豆大的淚水不住地滴落在地面上。
我將她帶到二二三病房,一見到羅漢欽,她立即撲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他,哭著說︰「爸,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對你生氣。爸,我沒有恨你,一點也沒有恨你,請你原諒我,原諒我的不懂事……」
羅漢欽的眼眶濕了,他撫模著小倩的頭發,慈祥憐愛地說︰「小倩,爸爸一點也沒有怪你。你現在還小,將來你就會明白,我這麼做,完全是基于愛你。要知道,單方面的感情,只會為彼此帶來痛苦,我不願看你繼續這麼痛苦下去,我要你快樂,你懂嗎?……」
「我懂!我懂!」小倩不住地點頭,淚如雨下,「我什麼都懂了……爸……」
一旁的唐菱,忍不住別過臉去,輕輕地擦拭著眼角。
我後退,悄悄地將房門關上,將這個小世界留給他們一家三口。
夜,已經很深了。我走出醫院,點燃一根煙,在風中佇立。寒涼的風,吹散了騰騰的煙霧;深沉的夜,融化了我的嘆息。
我抬頭看天,天上無星無月,暗沉無光。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嗎?
當羅漢欽的開刀檢驗報告出來的時候我正在家里刮胡子。刺耳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室內的沉寂。我隨手拿條毛巾上擦干滿是泡沫的手,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唐菱軟弱沉重的聲音,「振剛——」
「唐菱,報告出來了?」我心急地問,「怎麼樣?」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沉默著。逼人的沉默,令人窒息的凝重氣氛,我的喉頭仿佛破人捂住了似的,忽然感到呼吸困難。
她不需要回答,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的心不住地往下落,落至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里,一個冰冷奇寒的深淵中。
「醫生說……」唐菱的聲音十分細弱,「癌細胞已經蔓延,依照樂觀的估計,或許還有三個月……」她頓一頓,又說,「漢欽說,他很高興這樣的結果,這正是他所想要的。振剛,他好勇敢,他……」她說不下去了,隱隱的啜泣聲不住地傳來。
「唐菱,我馬上過去。」我不再多說空泛的安慰話語。
「不!」她阻止我,「你這幾天跟著我們在醫院里,已經很累了,不要再過來了。你過來也無濟于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