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站在岩石上,瞭望海天一色的壯闊雄偉,以及湛藍海面上的點點銀光,我的沮喪和倦怠,逐漸地、一點一滴地消失了。那一大片的藍,是如此閃亮耀眼,天邊的浮雲,又是那麼地潔白,在這一刻,我竟興起了創作的沖動,我渴望將這樣的景致,重現在畫布上。這已是很久以來未曾有過的現象。我的生命力又復活了,大自然撫平了我的煩躁,消除了我的膀徨,在我灰敗的心靈里,終于又出現了色彩。
裝載著滿懷的感動與欣喜,我自鵝鑾鼻往回走,在森林游樂區以及社頂公園消磨了一整個下午。當我高高興興地帶著滿身被太陽光曬紅的皮膚回到旅店時,已是黃昏時分。
我作夢也沒想到,羅小倩竟會守候在旅店門前!
「趙大哥!」她奔向我,欣喜的表情里帶著幾分薄慎,「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我等了你一整天,又到處找你,你到哪里去了?」
我一愣,心中暮然產告一種怪異復雜的感受,「小倩,你為什麼在這里等我?」
「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嗎?」她委屈地說︰「我要陪你到處走走,你忘了嗎?」
我勉強笑了笑,說︰「我記得我並沒有答應你,不是嗎?」
「原來你不歡迎我。」她的眼里竟浮上了一層淚光,「我還以為你不討厭我,我一大早就來了,我以為你會讓我和你在一起……」
天哪!她竟哭了起來,我頓時慌了手腳。
「小倩,別哭!」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想想不妥,又放了下來。「我不是不歡迎你,我根本忘了有這件事了。拜托你,別哭!我最怕女孩子掉眼淚。你為什麼要等我呢?我不是要你跟同學在一起嗎?」
「我不要和他們在一起。」她執拗地說︰「他們個個無聊透了。趙大哥,你為什麼不等我?」
她淚眼蒙朧的模樣,令人感到既心疼又心煩。
我按捺住啊躁的情緒,安慰她說︰「好了,別哭了!我陪你到海邊去走走,好不好?」
「好!」她立即破涕為笑,但隨即又憂心地問︰「你真的不討厭我嗎?」
這孩子!我在心中搖頭。她的悲喜竟表現得如此直接而單純,絲毫沒有隱瞞。
「真的不討厭。」我笑著說︰「快把眼淚擦干,你不是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孩子嗎?怎麼動不動就掉眼淚呢?大人是不隨便哭的。」
她的臉頰暮然涌上一陣紅暈。「我只是……只是有點難過……」
「好了。」我盡量將語氣放得溫和,「我們走吧!」
她跟在我身旁,小心翼翼地、討好似地說︰「趙大哥,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來煩你的。如果你不喜歡我說話,我可以一句話都不說。我很安靜,絕不會吵你的。」
「傻瓜,我怎麼會生氣。」我說︰「你這麼可愛,我相信誰都不忍心生你的氣。」
「真的?」她笑了,笑容燦爛如初升的旭日。
「當然是真的。」我問︰「你早上幾點來找我的?」
「七點鐘。」她那清澈的眼楮里仍帶著年少的稚氣。「可是櫃台的人告訴我,你一早就出去了。後來我到處去找你,沒找到。只好回來這里等。」
「你到哪裹去找我?」
「森林游樂區、社頂公園、南灣,我都去了。」
「我們錯過了。」我說︰「我往鵝鑾鼻的方向去,下午才到森林游樂區和社頂公園。」
「早知道我也先往鵝鑾鼻去。」她懊惱地責備著自己。
我的心逐漸地煩躁不安起來,直覺告訴我,這個小女孩對我來說,是個麻煩人物。
當我們並肩走上沙灘,我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小倩,為什麼你喜歡和我在一起?」
「因為你比我所認識的任何一個男生都要來得成熟穩重。」她仰起瞼來望著我,臉上一片坦率純真,「我喜歡和你在一起,因為你讓我有安全感。」
我沉默了,她對我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執拗。我不懂她的心理,也不想去探究。
海灘上,羅小倩月兌掉腳上的鞋子,任由潮水淹沒她雪白的足踝。當海水退去的時候,留下無數白色的心泡沫在她的腳背上。
她向著大海伸出雙臂,似要擁抱整個天地。「啊!好美好美的海,好藍好藍的天!」她贊嘆著,眼里充滿了感動。「趙大哥,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在南台灣的海邊遇見了你。這一切是多麼地美好,我要永遠記在心里,永遠不會忘記。」
我默默地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凝視著我,眼中逐漸發出夢幻般的異彩,「趙大哥,你真好看,比任何一個電影明星都要的。」
我帥嗎?我打量著自己,頭上一頂自鵝鑾鼻買來的鴨舌帽,身上一件米色T恤,配上及膝的牛仔褲,腳上穿著白色布鞋,滿臉的風霜,滿心的疲憊,哪里帥?
「你太夸獎我了。」我笑著說。
「真的!」羅小倩比畫著,「你長得這麼高,我的頭頂只到你的下巴,你像是一個健壯的籃球選手。」
「可惜我不是。」我搖頭說。
她又說︰「當你嚴肅的時候,看起來很剛硬、粗獷;但是你笑的時候,卻又很溫柔、細膩。趙大哥,你有一種藝術家的特質。」
「哦?」我淡淡她笑著說︰「藝術家的特質是什麼?」
「浪漫!」她認真地說︰「你有一種浪漫的氣質。」
浪漫?我不禁連連苦笑。面對一個年輕女孩熱切愛慕的眼神,我無論如何也浪漫不起「對不起,小倩,我不能答應你。」我拒絕它的請求。「我喜歡一個人去玩,一個人的感覺比較輕松自在。」
她失望地低下了頭,久久沒有說話。
「小倩,」我接住她的肩膀,關心地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搖搖頭,眼里泛著淚光,「既然你不喜歡我跟著你,我就不跟。」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我沒有喊她,也沒有留她。隔天一早,我匆匆離開墾丁,回到台北。
我不願再繼續面對羅小倩,這女孩令我不解,更令我不安。她固執地跟隨著我,像是影子依戀著它的實體。她破壞了我輕松優閑的心情,使我徒然變得沉重起來。無論如何,我不願成為她年輕的心中那個夢幻般的偶像。
為了不讓我們日後再有任何的瓜葛,我悄悄地不告而別,也沒有留下任何聯絡的方法。
我想,不消幾天,她就會把我忘得一干二淨了。回到台北,我又恢復了創作,將在墾丁所得來的靈感,全部揮灑在畫布上。我逐漸地淡忘了離婚所造成的傷痛。規律的生活、七彩的顏料,使我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了。
半個月後,張凱文打電話給我。
「喂。老兄,」他開門見山地說︰「我有一件事想要麻煩你。」
「麻煩?」我笑了起來,「你今天怎麼突然客氣起來了?」
他話鋒一轉,說︰「你最近畫得怎麼樣了?下一次畫展打算什麼時候舉行?」
「還早呢,過一陣子再說吧!」我笑問︰「到底是什麼事?你就直截了當地說吧!吧嘛吞吞吐吐的?」
「事情是這樣的,」張凱文說︰「我們基金會有個繪畫班,上課的對象都是一些需要輔助的青少年,因為繪畫不但可以達到舒解身心的目的,並且從圖畫當中,我們還可以看出他們心里的癥結,以做為我們輔導的參考。這稱為繪畫療法。」
「我知道你們有個繪畫班,卻不知道它的功用有這麼大。」
「我們繪畫班的老師因為生病請假,已經停課一個星期了,我們不能確定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上課,所以找想請你擔任繪畫班的老師,不知道你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