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點頭,「不管是誰,傷害了柳……」他鼓鼓嘴,這馬腳露得不輕。
柳?柳什麼?是柳絮還是柳姑娘?
蘇念恩跟蘇及第四只眼楮齊齊盯住常寧。
常寧的臉一瞬漲紅,他匆忙從蘇及第手里抱過惜靜,「惜靜,阿瑪帶你去看額娘。」腳步一跨,便進了屋。
兩人只好作罷,也跟了進去。
胡大夫正扎柳絮的幾處敏感穴位,痛能喚醒一個人,如果這個人已經到了連痛都察覺不出的時候,那就離鬼門關近了。
惜靜跳下常寧的懷抱,「咚咚咚咚」跑到柳絮床前,「額娘,額娘你醒醒……你跟惜靜拉過勾的,今天晚上要說故事給惜靜听的,額娘,你要說話算話額娘。」
常寧走過去扶住惜靜的肩膀,「惜靜,額娘不能說故事給你听,阿瑪說給你听。」
「不要!」惜靜甩肩,「額娘不說,那就我說給額娘听!額娘,額娘,惜靜說了故事你就得醒了呀……」
蘇及第苦笑,似乎這里已經不需要他了。他沉默著,緩緩地退出了房間。
夜很深,深到月亮也變成了黑色。
蘇安下午找遍了全府都沒有找到林玉,看來她是知道自己罪不可恕,潛逃了。蘇念恩當下便書就一紙休書,命人快馬加鞭送去蘇州。
蘇府很靜,沒了林玉的蘇府靜得很安寧。
常寧抱著睡著的惜靜坐在一邊,兩只眼楮里透出的光,直直射向床上昏迷的柳絮。
蘇念恩坐在對面,他的余光瞟見常寧時,有一絲酸澀,從常寧眼里射出的目光是那麼直接,絲毫沒有掩飾,仿佛就像月兌了白天時的所有衣裳,入夜,便那麼赤果果。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不知道是要提醒常寧什麼,就是覺得自己難受,很難受。
常寧收回目光看蘇念恩,一瞬間像是在表達歉意,「呃……本王先抱惜靜回去睡覺。」
蘇念恩立即起身,「還是我抱吧,王爺……大概很擔心福晉,還是留在這邊……」
「呵呵……」常寧卻突然笑了起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念恩啊……本王跟柳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這些福晉額娘的鬼名頭都是掩人耳目。」
蘇念恩怔愣,「王……王爺?」是什麼意思?
「有時候愛人不需要顧及他人,前提是她也愛你。」常寧看了看柳絮,「我把她交給你了。」
「王爺為什麼只對我說?畢竟,惜靜的父親不是我。」
「惜靜的父親是皇上,哈哈……柳絮不是惜靜,她要的可不是一個父親。」常寧輕笑,抱著惜靜步出了屋子。
蘇念恩頓悟,原來常寧竟也……緩緩轉過身,眼里的柳絮是那麼蒼白,每看一眼,便舐入一股鑽心的痛。
常寧說愛人有時候不需要顧及他人,前提是她也愛你。他明白了,他顧及了太多,從顧及蘇家,到顧及林玉,再到顧及及第,卻始終沒有顧及到她。他沒看到柳絮的掙扎,他只看到自己不能對不起蘇家,卻真正對不起了她。
他走近床畔,輕輕握起她的柔荑,「絮兒,你醒來,好嗎?」
握住的手是冰涼的,胡大夫說最晚明天早上她才能醒,可是到現在她為什麼還是沒有一點醒的跡象?哪怕是手腳回溫也行啊……
蘇念恩坐上床,鑽進被子,小心地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緊緊摟著她,給她不斷地溫暖。
「絮兒……」他輕輕用下巴摩挲她的頭頂,「我能一直這樣抱著你嗎?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好好愛你,好好疼你,好好珍惜你。再不會把你讓給別人,再不會誤會你愛上別人,再不讓你逃開我的身邊。你不要不說話,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以前是你裝啞巴,我求你現在不要裝暈了好嗎?絮兒呀絮兒……我很後悔,很後悔,要是當初我不管蘇家的聲望,直接娶了你,我們是不是就不用這麼痛苦了?要是當初你被浸豬籠的時候,我能一直在水底等著你,我們是不是已經在另一個地方快樂地生活了?」
他閉上眼楮,將頭仰高,不讓眼淚掉下來,怕弄濕柳絮的頭發,「我記得十年前,我離開林家的時候,有個小女孩赤著腳一路追著馬車跑,她在後面跑,叫著‘蘇少爺,蘇少爺’……但是我不能下車,那時我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要為這個小女孩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絮兒,那個女孩是你呀……現在,你也為我好起來,好嗎?」
昏黃的豆火,無聲的夜,漫漫長。
蘇府無比寂寞,而此時揚州城里最大的妓院,才是最熱鬧最高潮的時候。
萃樓里,鶯鶯燕燕,花花草草,脂粉蓋天。各個搖著貴妃扇,扭著大臀,露肩露肚兜的窯姐陪著公子的,自個兒拉客的,什麼模樣的都有。老鴇拉著嗓子一聲聲「喲喲——」將整個萃樓的調子都往上拔了拔,那看見財神爺的兩顆眼珠子仿佛是雙夜里的狼眼,發著噌噌的光亮,恨不得自己年輕個一百歲,變成妖精把那些老爺公子都開膛破肚。
底下正熱鬧著,二樓一間廂房里突然涌出一撥撥姑娘,蒙著帕子流著眼淚,可憐兮兮地跑下樓來。
「媽媽,媽媽呀……」姑娘們嬌滴滴喊著。
老鴇看這樣子馬上拉長了驢臉,「什麼事呀?」
一個綠衣的姑娘附在老鴇耳朵邊一陣嘀咕。
「什麼?」老鴇怔了怔,「蘇及第把你們趕出來了?」這怎麼可能?他可是萃樓的頭號獵艷手,這里哪個姑娘沒得到過他的眷顧?
「媽媽,我們可沒說謊……」
「對呀對呀……」
「媽媽……」一個甜酥酥的聲音叫了聲,眾姑娘連忙讓了個道讓聲音的主人走到前頭,「媽媽,我去看看!」
老鴇眯成縫的眼楮立即晶晶亮,「羅衣,那就靠你啦,可別砸了咱們萃樓的招牌。」
羅衣掩著扇面,吃吃一笑,「媽媽放心,他最听我的話了!」說著,她便婀娜地提起裙擺,一步步往樓上走去。
她的身姿輕巧,走起路來輕盈無比,似是燕子般給人想滑飛的遐想,尤其一身金絲的鵝黃紗衣,朦朧里還可看見里面女敕粉的肚兜在隨著水蛇樣的身體一搖一擺的。看得所有男子都忍不住掉了口水,回頭被身邊的其他姑娘瞪白眼。但也只是眼饞一下,羅衣是萃樓頭魁,能買得起她一夜金宵的人,也只是寥寥數人。
羅衣蓮步停到門前,「蘇公子……」
「滾!」
她笑了笑,絲毫未露尷尬,底下此時鴉雀無聲,多少雙眼楮盯著她此番舉動……
「蘇公子有什麼煩心事,想不想跟我羅衣說說呢?」
「羅衣?」蘇及第開門,一張臉紅得跟楓葉一樣,「進來!」他一抓,便把羅衣拉了進去,「砰——」一聲,關門的聲音驚天動地。
「哎呀……各位公子繼續繼續呀……」老鴇神氣極了,她就知道羅衣一出馬,包準讓沒熟的鴨子也能熟。
羅衣被拉進房間,軟軟地倒進蘇及第懷里,「及第……」她甜甜喊著,吐字里是飽滿的嬌嗔,似責怪,似擔心,似嬌氣,又似霸氣。
蘇及第一把推開她,「有什麼事你就說吧!」他的手已經開始發抖,拿著的酒壺不停發出瓷器踫撞的聲音,兩只眼楮如散了光一樣,毫無焦距,心已深醉啊!
羅衣輕輕一笑,徑自坐了下來,「恭親王是不是在你們蘇家?」
「你問這個做什麼?」蘇及第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你曾經答應過我替我做一件事。」羅衣不緩不急。
蘇及第愣了一愣,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來萃樓剛好踫見羅衣破處競標,便出了高價把她的頭夜買了下來。那夜,他們春宵過後,她便突然告訴他她會功夫,問他想不想學。他也是閑來無事,隨口跟她打情罵俏,說如果她真能教他,他便為她做一件人人都做不到的事。原本以為只是一時戲言,今日她為什麼突然談及了此事?他放下杯子,專注地盯著羅衣,「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