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及第咽了咽口水,似乎欲言又止,幾許掙扎之下,才問道︰「你冷?」
柳絮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蘇及第,別過頭,「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蘇及第思索著走到門邊起手關上房門。
「你想做什麼?」柳絮驚恐地瞪大了眼楮直視蘇及第。
「你怕?」蘇及第一步步朝柳絮走來,眼里卻布滿了笑。
柳絮的心怦跳不停,說實話,她的確怕。
蘇及第的手緩緩伸進衣內,柳絮的視線跟隨著他的那只手,她不敢想象他拿出來的是什麼東西,是刀子?毒藥?或是與鴛鴦一樣的白綾?
「這個給你。」從他懷里掏出的是那張繡了金絲蝴蝶的帕子。
柳絮怔愣,顫顫接過帕子,「給我?」
蘇及第點頭笑道︰「你以為我會把你滅口?」眼里卻全然沒有了笑意,恍惚間,柳絮似乎看到無限的落寞。
她別過頭去,殺了她倒也好。
「我不舍得。」蘇及第湊到柳絮耳邊輕聲吐氣道,眼光落在今天不小心被他咬破的耳垂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不舍得?柳絮怔忡。那個吻落到她敏感的耳垂上,她頓時驚駭地跳開,揮灑了食盤上的湯。
「啊——」她慘叫一聲,手掌被燙得大紅一片。廚房離她住的屋子近,這湯才剛剛起鍋,怎能不燙人?
「對不起!」蘇及第慌忙握住她手,從懷里掏出與她同樣的帕子替她擦干手上的湯汁。
「這帕子……」柳絮盯著蘇及第手上的帕子道。
蘇及第微笑著道︰「我想擁有與你一樣的東西。」
「砰!」柳絮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墜地的聲音,他比林玉更可怕,他比林玉更可怕啊……
「你走!」
蘇及第驀地抬頭,「你說什麼?」
「你走你快走,我求你快走!」柳絮一把收回自己的手掌藏到身後,面色蒼白道,「請你,離開好嗎?」
細長的眸子掩飾不住一瞬間的慍怒與狼狽,饒是如此,他仍是微笑地道︰「你,好好休息!」悠悠轉身離去,為她關上門。
柳絮一陣失魂落魄,軟軟倒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她,怎麼會招惹到這樣一個人?她小聲地啜泣起來,望著被燙紅的手掌,狠狠自責,她想起今天蘇念恩心疼地替她的耳垂上藥,只道她是因為摘耳環不小心弄破的。如果讓他知道她又給燙傷了手,他又該如何心疼了呀?她咬住燙傷的手掌,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她也許做錯了,她根本不應該幫助蘇及第。
桌上的食盤中狼藉一片,湯汁還在一滴滴地滴到地面上,濕了那張蘇及第送給她,而她因慌張掉落到地上的帕子。原本青脆的綠在濕了之後似乎染上一層厚厚的陰霾,讓那綠再也無法輕盈,只是帕上的蝴蝶,卻尤其刺眼起來,那金色在燭光下,活生生蜇痛了她??的淚眼。
門外的人長嘆一口氣,踱步遠離。
沒有燈籠的小院積聚了黑暗,仿佛蘇府里所有的夜都被趕到了這里,蘇安隱在陰影里的身子抖了抖,抖落因長時間蹲在草叢里而惹來的霜珠,也抖落滿身的憤慨。他依少爺吩咐來看看柳絮是否受到鴛鴦之事的影響,而他卻正好看到蘇及第直沖進她的閨房,這是何種熟稔程度?透過窗台的縫隙,依稀見著蘇及第送了條帕子給柳絮。帕子?蘇安一激靈,蘇及第送的帕子?頓時起身想離開趕緊告訴少爺,突然听見柳絮房中隱隱傳來哭泣聲,心里大驚。她哭了?
蘇安悄悄靠近房門側耳細听,這哭聲幾盡遏止,卻仍不能自已,心里便驀地又沉靜了,該不該告訴少爺呢?
吞吞吐吐在蘇念恩門前徘徊,蘇安心里好不矛盾。如果告訴蘇念恩,豈不令他傷心?如果不告訴,豈非養虎為患?
「蘇安,是你在外頭嗎?咳咳……」蘇念恩喚道。
蘇安身子一僵,「少爺,是我!」
「進來吧!」
蘇念恩半躺在床頭,手里拿了卷書,正目不斜視地看著,不時拿拳捂嘴咳嗽著。
「少爺……」蘇安傾身倒了杯茶到床邊矮幾上道,「您看什麼呢?」
「咳咳……今天剛剛送來的賬冊,」蘇念恩抬眼,「柳絮怎麼樣?」
「她……」蘇安心頭彌漫著臨走前她嚶嚶的哭泣聲,怎麼也想不通她在哭什麼。
蘇念恩放下賬冊,「她不好?」白天時看她失魂落魄地來找他,他已經察覺有什麼事了,鴛鴦的死給她造成的驚嚇不小,所以他矢口不提那件事,想來她心里還是有陰影的。
「我去看看她!咳咳……」說著,蘇念恩便掀掉被子想起來。
「少爺少爺,你不能去……」蘇安連忙按住蘇念恩肩膀道。
「不能去?咳……是什麼意思?」蘇念恩斜睨著蘇安。
蘇安眼珠子一轉,「她已經睡下了,您去當然不方便。再說,胡大夫可交代了,夜里露水重,您去不得。」
黝黑的眸子盯著蘇安片刻,直到蘇安不自然地垂下腦袋,蘇念恩復而將被子蓋到身上,「好吧!天也夠黑了,你按胡大夫的交代去煎藥吧!」
「是——」蘇安轉過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道,「少爺,如果有一個你很重要的人騙了你,你會怎麼樣?」
眸子里閃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蘇念恩垂下頭不做聲。
片刻之後,蘇安以為他不想回答了,便扭頭離開。
「原諒他。」身後傳來蘇念恩輕柔卻清晰的回答。
蘇安怔了一怔,依舊抬步帶門離開。
「唉——」昏黃的光影里傳來深深的嘆息,他知道,白日里柳絮被弄傷的耳垂上,是清晰的齒痕。可究竟誰在騙他呢?
第九章愛情的脆弱,來自人性
賬冊上的數字再也無法入蘇念恩的眼,他半倚著身子,腦子里全然是柳絮的臉。不是他一刻也放不下她,而是今天的柳絮,實在怪!
半炷香之後,蘇念恩已經無法安靜地坐在床上,他毅然掀了被子離去。
屋子外風影綽綽,這邊的小院許久都不曾有人住,故而管家一時忘記這邊燈火常滅,指派個家丁來這邊上燈了。蘇念恩的眉頭微微攏了攏,便大步朝屋子走去。
屋子里安靜極了,微小豆火透過琉璃門面印在門檻一步之處,暖暖的橘黃籠罩,那樣微弱的光,仿佛隨時都會熄滅。蘇念恩的腳步停在門口,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唐突,畢竟是沒有夫妻的名分,這麼深更半夜,怕是不好。才想轉過身,心里又放不下,思索再三,還是敲了敲門。
沒人應門。
細長的手指又輕輕扣了三下,依舊沒人應。
「絮兒,你睡著了嗎?咳……」
仿佛屋內的人突然驚覺他的存在,柳絮急惶惶撲到門上用背抵住門道︰「不要進來。」
不要進來?心頭更加確定了柳絮有事。
「我……我是說,我已睡下了。」
睡下了?蘇念恩垂首,望住門內的那片陰影,猛地咳嗽了幾聲,不舒服來得異常猛烈。
「你怎麼了?」柳絮咬著衣袖問道,眼里撲落幾顆淚珠。
輪到蘇念恩在門外一陣沉默了,柳絮的心被狠狠拽起來,仿佛有一把尖利的鐵鉤鉤住她的心,讓她吊在半空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念恩?」她試探著喚了聲。
「嗯?」濃濃的鼻音傳來,他一直在門外,瞅著面前抵住門的小小身影,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匆匆擦了擦眼淚,柳絮換上一副笑臉開了門,「這麼晚?」
蘇念恩點點頭,一眼看到桌上的狼狽和她紅腫的雙眼。他起手撫上她的眼角,柔聲道︰「很怕?」
柳絮一愣,她該怎麼回答?要告訴他她的確怕得要死嗎?怕鴛鴦來索命,怕蘇及第溫柔的眼神,怕自己隱瞞的事實會被揭露,怕他知道她的不堪,怕他知道她曾在蘇及第懷里嗎?每一樣事情,都不能說。為了他也為了自己,不能說。有一句話說對了,你說了一個謊,就要用千千萬萬的謊來圓這個謊。她現在就陷入了這樣的泥沼,深深陷了進去,卻不知道要不要爬出來。她還能爬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