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決絕地背過身,不願再看見她那猙獰的面孔,「妳走吧。」
「向大哥!」她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奔上前力挽狂瀾地抓住他的手,「我……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不對……我剛剛……我剛剛是失去理智才會做出這種錯事……向大哥──」
「我再說最後一次,請妳離開。」純然冰冷的嗓音,已毫無一絲情分存在,向凜巽甩開她,下了最後通牒,「我不想報警……妳快走吧。」
他這已是對她最大的寬容。
沈綠潮終于明白大勢已去,頹然滑軀跌坐在地,潸潸落淚。
有些事永遠也無法強求……
妳怨念過深,若不自身醒悟,任何人也救不了妳……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
猛然又躍入腦中的嘆息,早已勸阻過的話語,如今她卻醒悟得太遲。
沈綠潮抬起淚眼,深深眷戀地望著那偉岸的背影最後一眼,記憶彷佛又回到過去,那多年前的校園里,自己仍只是個追逐他身影的內向小學妹……
可惜的是,如今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單純簡單。
她痛哭失聲,心傷又難堪地站起身,奪門而出。
一直到她遠遠離去,病房又恢復往常的寂寥無聲,向凜巽才沉重地長長嘆了口氣。
凝視著病床上那靜靜躺著的人兒,絕美而瘦削蒼白的臉孔,是那樣教他魂牽夢縈,又心痛不已。
他面無表情,眼眸、身子卻因激動而顫抖,緩緩走向前去。
此刻的病房內除了他別無他人,但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是個闖入者。
他方才……差一點就失去了她……
「依魂……」低啞的呼喚,是持續了數百年的深情愛意。
粗厚的大掌執起她的手,向凜巽氣息不穩,幾乎顫抖得握不住。
這樣真實感受到她的存在,是他多久的希冀與奢望?
柔軟,微溫,細膩……再也不是數百年前那記憶中的冰涼沁骨,再也不是那始終朦朧飄忽的影,再也不是那隨時都會消失的縹緲芳魂,而是真真實實,有生命,有呼吸,有心跳,有血肉的軀體……
這樣的撫觸,只有在夢里才能實現。
他閉上眼,驀然一股酸意直沖鼻。
劍生……不要悲傷……不要呵……
耳畔若有似無的呼喊,讓他霍然睜眼。
「依魂!依魂?我知道妳在。」他發了狂似地,在病房內四處回旋尋找,卻不見佳人芳蹤,「我又……看不見妳了……」
他頹然滑坐于地,手里的黑銅劍鏗然落地。
他不明白她數百年來的日子發生了什麼事,又是怎樣度過,他只清楚的感覺到,她變得好虛弱,好脆弱……
即使上回以血喂食,恢復形體的時間也短得不可思議,他與她相對無言,她默默流淚,不過須臾,便在他驚慌不舍的眼下,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回來吧,依魂,我就在這里。」他嘶啞地輕語,徒勞無功地緊握住她的手。
為什麼他們總是這樣一再的錯過和遺憾?
當他是向劍生,她只是一縷劍靈,她為他而犧牲,他毅然追隨而去。此後的數百年,他渾渾噩噩的度過每一世,她始終痴心深情相伴。如今他終于憶起所有一切,她卻魂魄離體,在天地間痛苦生存,明明近在咫尺,卻彷若天涯──
他頰貼著她的手背,跪坐于地,無聲嗚咽。
我試過……但回不去了……劍生……我回不去啊……
一抹透明的影悄然出現,伸出手,欲安慰地貼靠,卻在柔荑穿透過他的肩時,她的動作一僵,淚流下。
沒有用……劍生……還是沒用……
他听不見她的泣訴,只抱著她毫無意識的身子,黯然神傷。
「又是你?!」
房門一開,驚怒不解的喝聲,驚動了他。
一對中年男女,看似夫婦,身後跟隨著數名醫護人員,快步進入。
「你到底是什麼人?三番兩次闖入我女兒的病房,有什麼企圖?」中年婦人臉上還掛著淚,沖上前逼問。
「先生,請你離開。」中年男子神色稍緩,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堅定。
向凜巽深吸了口氣,站起身,握緊手里的黑銅劍。
「我是……她的……舊識。」望了一眼病床上始終閉眼沉睡的絕美臉孔,嗓音干啞得不象話。
「舊識?」中年夫婦對望一眼,臉上同樣寫著懷疑。
「是的,已經熟識好久好久了……」狀似自語,又像是嘆息,他臉上不尋常的過度哀傷讓所有人疑惑。
「我從沒看過她有你這個朋友……但現在都無所謂了。」中年婦人淚濕未干的眼又落下淚來。
「什麼意思?」他的心驀然一凜,緊緊盯著面前的人。
聞言,婦人隨即泣不成聲,身旁中年男子輕攬住她的肩,偏過頭去不語。
身後,醫生推了推鏡框,沉聲開口,「她呈現此不明昏迷現象已有多年,身體各器官已產生逐漸衰退現象,經由多方考量之下,她的父母已決定放棄希望。」
「放棄?」他不可置信地重復,感覺全身開始發冷。
醫生輕嘆口氣,點點頭,「是的,他們決定拔掉她賴以生存的氧氣筒。」
「不!不行!」他決絕地大吼。
怎麼可以?在他好不容易才尋到她之後,又要眼睜睜看她離去?!
中年婦人已埋首啜泣起來,病房內頓時彌漫一股淒迷哀傷的氣息。
「我們也是不願意……」中年男子垂著首嘆息,「但已經過了好多年,她仍是喚不醒,她也累了吧……不如早日讓她解月兌,這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最好的結局呢?」
「不……一點都不好!你們不能這麼做!」他連連搖頭,瘋狂地護住病床上那個縴弱的身體。
醫生向前一步,委婉地道︰「先生,請你尊重病患家屬的決定吧。」
「我不能讓你們這麼做!她會醒來……一定會醒來的!」他的依魂一直都在,只是不知如何回到身體里,而他正在想辦法。「她一定也很想醒過來的,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你們這樣做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殘忍?你說我們殘忍?」中年婦人忽地哽咽地低吼,「親手結束掉自己女兒的生命,你能了解我們所受的煎熬和痛苦嗎?她是我的女兒,是我心里頭的一塊肉!我們比誰都難過,你又怎麼能夠了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話末,她伏倒在丈夫懷里,泣不成聲。
中年男子終于抬手,抹去眼里隱忍的淚水。
向凜巽無言了,雙手卻仍緊緊護著她,不放手。
「她會醒過來的,再給我一點時間……」他急急地道,只要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他絕對可以想出辦法來。
醫生緩緩搖首,走上前來,「先生,請節哀。」
「不,我不會讓你們動她,不準!」他擋在病床前,防止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請你讓開吧……就讓她安心的永遠長眠──」中年婦人顫抖著泣訴。
「安心?不,她不會安心的。」他啞聲而苦笑,「依魂,妳看到了嗎?听到了嗎?快醒來,求求妳……」
他對著空氣說話,眾人不懂他為何做出這種怪異的舉動,然而在此刻,也無人深想理會了。
「先生,請你讓開。」醫生的語氣多了股強硬。
「不可能。」他抬首。
醫生猛然被他眼里的狂亂和驚怒痛苦駭得一怔。
「依魂,我知道妳在這里……依魂,快回來……回到妳的身體里……快醒過來──」他拂去她頰邊的發絲,柔情萬千又飽含絕望地輕訴。
對不起,劍生……我真的沒辦法……
幽柔隱約的一抹影,在他身旁落淚。
「先生,請尊重家屬最後的決定吧。」醫生沉聲道,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