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蝶的事?」只見翠姨一雙精明干練的眼楮,目不轉楮的盯視著狄揚,而掛在她唇邊的笑,則是更加的虛偽、諂媚。
「我想贖夢蝶。」
「贖夢蝶?唉唷!狄少爺,我說您這不是在開玩笑嗎?你也知道,這夢蝶就好比是我的女兒一樣,我哪舍得她被人給贖走呢?」
這任誰都知道,老鴇的不外乎是錢,因此不想多費辱舌,狄揚直截了當的開口︰「我看就一句話,你到底要多少銀兩才肯放人?」
「狄少爺,這我也是一句話,不管你出多少銀兩,我都不會將夢蝶交給你的。」說著說著的,只見翠姨又是一臉敷衍的媚笑道︰「唉呀,我說狄少爺,其實您要有空常到園子里走走,不也一樣可以常看見咱們夢蝶了嗎?」
誘之以利不行,那麼就動之以情。只見狄揚緩緩的一笑,然後是坦誠而不諱言的直接說道︰「翠姨,我是真心的喜歡夢蝶,只要你肯放人,我會好好待她的。」
然而狄揚的回答只換來了翠姨一臉的不屑。可不是嗎?身在青樓里這二十多年來,男人——她看得太多了,也了解得太透徹了。想當年,當她還是個不解世事的少女時,她相信愛情,也期盼愛情;而如今,當她歷盡滄桑、年華老去時,悲哀的發現,她不曾看過真正的愛情,所看到的,都只是男人低劣的欲情罷了!
因此,就因為這一份的透徹,所以她比誰都知道,一個出身青樓的女人,無論她再怎麼樣的潔身自愛,都仿佛注定了這一輩子,只能當男人一時興起的玩物罷了。因此說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罷,在她的眼里,這些個動听的字眼,不過是這世間男女,自欺欺人的短暫謊言罷了!因此絲毫不領情的,只見翠姨緩緩的支起身來,完全不再搭理狄揚,一搖一擺的往門口走去。
「翠姨!」猛然回轉過身來,盯著狄揚,翠姨一反方才的諂媚,漠然而冷硬地說道︰「狄少爺,不妨告訴你,這開口跟我贖夢蝶的人,你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因此我勸你還是早點死了這條心吧!」
「是嗎?」狄揚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而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則是一抹不容反抗、緊決的神情。「不過很可惜的是,我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翠姨倒也是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一雙銳利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
「你這是在向我挑戰嗎?」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也許我狄揚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想贖走夢蝶的人,不過,我將會是唯一帶走夢蝶的那個男人。」沒有回答,翠姨再看了狄揚一眼,接著便帶著一臉莫測高深的神情,快步離去,只空留狄揚一個人,直挺挺的仁立在整個寂靜的空間里。毫不以為忤的,狄揚只淡然的一笑,當然,他是不會放棄的。
☆☆☆
今晚,就如往常一樣的,在蝶園的前廳里,依舊是滿堂的尋歡客。而那些個自夢蝶手指底下飄出來的樂音,也是一樣的高低起伏、扣人心弦。
而其實如果仔細的用心感受,就不難發現,今晚的樂音,是浮動而又極為不穩定的。而如果再仔細的一瞧,遠從坐在珠簾後的夢蝶,就更不難發現,今晚的她,那一雙秋水般的眼眸,似乎沒有以往那樣的冷冽;而一張艷麗的俏臉,也仿佛是少了份傲氣,多了些浮躁與不安。
然而,急驟的停下撫弄樂琴的雙手,深深的吸了口氣,在台下一片激賞與愕然的輕呼聲中,夢蝶毅然的站起身來,不理會翠姨那雙困惑而探索的眼,一轉身,飛快奔上樓去。
這反常的一切,翠姨默默的看在眼底、放在心里。而緩緩的半側過身去,她的眼光略過廳里那些個紅男綠女,最後落在角落的那一桌客人身上。
她當然認得他,他可不是別人,他是每晚都會依例守在這兒,已經連續整整一個月的狄揚。
☆☆☆
匆匆的奔回房後,立刻反手關上房門,貼靠在門上,面對著眼前一屋子的寧靜,但很悲哀的是,她的心並不平靜。
一個月了,自從上次她請那個男人上樓的那一夜起,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里,他每晚都會她出場前不久,準時的到達蝶園,然後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角落里等她出現。雖然他是靜靜坐在角落里沒錯,但每當她一出現時,她就會很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眼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過的盯視著她。
是的,她知道,當她緩緩的步下樓時,他看著她;當她隱身在珠簾後時,他看著她;當她專注的撫琴弄弦時,他看著她;甚至當她背身離去時,她還是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身後的他,仍是目不轉楮的凝望她。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當她是什麼?他私人的禁肉嗎?
怎麼,還是他以為,只要他每晚都到蝶園里來,那麼她就會感動得涕淚俱下?或者是他只要這麼故作深情的看著她、守著她,那麼她就會對他投懷送抱,甚至乖乖的讓他贖身嗎?
作夢!他簡直就是痴人作夢!這些年來,像他這樣迷戀上她的男人,簡直是不計其數。因此,她才不在乎他是怎麼樣的看她,她也不會就這樣被感動的;當然,她更不在乎他打算在蝶園里耗多久.她才不在乎!
是的,她何必在乎呢?對于他,她本就不該在乎的,再說這她要愈是在乎,不就愈是稱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嗎?
于是乎,許久後,只見夢蝶原本緊攏著的眉心,逐漸的舒展了開來;而再緩緩的調整好紊亂的心緒,一顆原本波動的心,更是立刻的定了下來。
最後,只輕輕的抿嘴一笑,她——又回復了慣有的冷冽。
☆☆☆
南京城外,「靜心庵」。
一個天色未明的清晨。
位于「靜心庵」後不遠的山腳旁;零零落落的散布著一片面積、大小等不一的墳墓。
而這個地方、這個時刻,幾乎是沒人會到這里來,只除了——她。
緩緩的蹲來,再緩緩的取出一束整齊盛開的小白菊,只見身著男裝、未施任何脂粉的夢蝶,恭敬不已的將手里的小白菊,輕輕的放在眼前的墳墓上。
側蹲在眼前那小小的、並不起眼的墳墓前,雙手輕撫著那塊空白無名的墓碑,此時,夢蝶的嘴角輕輕的往上揚,而在夢蝶那張素淨的小臉上,則盡是一份難得的平靜與溫和。
在這一片空曠灰蒙的天幕下,時間靜靜的流逝著,四周充斥著一片無聲的死寂,只除了……
哀著墳上的墓碑,感受著墓碑上的紋理,嘆了口氣,夢蝶輕輕緩的啟開雙唇,低語道︰「我又來看你了!又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又過去了!
「其實你算過嗎?我們來這兒都快七年了。是的,都七年了!好漫長、好難熬的段日子,不是嗎?」
當然,此時此地,沒有人能回答她,只除了那一陣陣細微的風吹聲。
側著身子傾向前去,夢蝶的臉頰緩緩的貼上了那冰冷的墓碑,而一雙圓亮的眼楮,則是迷迷蒙蒙的訴說著一股道不出的幽怨。「你知道嗎?我總是常會想起以前的那一段日子,想起咱們家鄉飄落著的白雪,想起咱們家園里那盛開著的紅梅,更想起了,你曾是那樣的疼我、愛我……你是那麼樣的愛我……
「最近我總是忍不住的想著,也許我們可以回家去,我們就只守在那兒,哪兒都不去,你說好不好?」
能回答她的,依舊只是那一陣陣的風聲。緩緩的垂下眼瞼,只見兩行清淚是脆弱的、無助的滑下她的粉頰,然後紛紛的跌落在那小白菊的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