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的眼光一一的略過房里的這些擺設,穿過臥房外頭,那一扇被推開的房門,在小小的天台上,終于看見了正背對著她的夢蝶。
緩緩的穿過了房間,翠姨半倚在推開的房門上,望著夢蝶的背影,知道她又在仰看著夜空,因此,翠姨也只默默的站著,沒有出聲叫她。
不過雖然翠姨沒有出聲叫她,但默契十足地,夢蝶緩緩的轉過身來,靜靜的望著翠姨。
「告訴翠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任何表態的,夢蝶只默默的搖了搖頭。
這麼多年來的相處,對于她的毫無反應,翠姨早已習以為常。
夢蝶——她一直就像是潭死水般的寧靜沉寂,在她冷艷的外表下,沒有人能看得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就連和她相處整整七年多的翠姨也不例外。
不過,即使是這樣,但翠姨也從沒怪過她。因為她畢竟是在風塵中打滾過來的人,而且到了這把年紀,她什麼樣的苦沒吃過?什麼樣的人沒見識過?因此,她也就更能體會,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且決定自己的生存方式,她是這樣,夢蝶也是這樣,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都是這樣。
不過眼看夢蝶那明顯消瘦了的臉頰,翠姨就是忍不住的心疼了起來,畢竟這孩子——她可是打心眼的喜歡。「夢蝶,都已經三天了,你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知道嗎?」
這些年來,翠姨是如何的善待她、疼惜她,她當然是比誰都清楚。而她更知道,如果沒有翠姨的呵護,那麼恐怕她早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哪還有今日倔傲、冷冽的夢蝶存在?因此十分感激的看了翠姨一眼,雖然沒有言語,但她相信翠姨定能明白她的心意。
她的沉默,卻只換來了翠姨的搖頭。她不懂,這孩子何苦這麼的折磨自己?「有事叫我一聲,我就在樓下,知道嗎?」
再點了點頭,夢蝶目送著翠姨離開,而等房門合上後,她則緩緩的轉過身去,繼續對著那漆黑的夜色發呆著。
不明白的是,都已事隔多年,為什麼還讓她遇上他呢?不明白的是,難道命運弄人?否則事隔多年,他——為什麼還是那樣的俊挺出色?而她卻已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緊接著,夢蝶想起了,他在乍見自己時,眼底那抹明顯的驚艷與激賞。
驚艷?激賞?哼!對于自己曾厭惡舍棄的人,他何需驚艷?他何需激賞?
于是眼光緩緩的落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專注的凝望著手腕上的那只蝴蝶結,感到胸中那股澎湃洶涌的怒火,夢蝶這才猛然的驚覺到——原來,即使事隔多年後的今天,她對他的恨意卻絲毫未滅。
是的,就是他,狄揚——這個教她深深恨著的男人。
☆☆☆
今晚的蝶園,前來尋歡買醉的客人,似乎要比以往還多了許多,頗有一種盛況空前的感覺。而之所以會如此,原因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已經整整三天不曾露面的夢蝶,據說今晚將會依例的出現,為此台下的酒客高彈幾曲。
于是乎,就為了等待夢蝶的出現,時間顯得那樣的漫長,廳里的酒客愈來愈鼓噪不安。而相對于其他人的嘈雜,遠坐在前廳角落里的狄揚,似乎顯得安靜多了。
靜靜的坐著在那兒,靜靜的看著那面白色的珠簾;狄揚並不打算和少軍一樣,與那些酒客們一起高談闊論,他只想靜靜的等待著她的出現。
雖然他並不願對少軍承認些什麼,但狄揚自己明白,如果對她真只是簡單的一時興起,那麼這三天來,她那一雙冷冽的眼眸,不會一直的浮現在他的眼前;而她那一身謎樣般的美艷,更不會一直兜在他的心頭。
而這三天來,最最教他想不透的是︰她為什麼恨他?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如此的恨他呢?
這時,原本和鄰桌直聊著天的少軍,滿足的回過身來,一臉的興味盎然,「喂,狄揚,你有沒有听見方才鄰桌廖公子所說的話啊?」
一直以來,他就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因此更別說是要他拉長耳朵,去听那些可信度極差的小道消息。搖了搖頭,狄揚簡單的回答道︰「沒有。」
「沒有?哇,那真可惜!」說著說著,只見少軍挨近狄揚的身旁,說道︰「你知不知道,那位廖公子剛剛跟我說了好多有關夢蝶姑娘的事。」
挑了挑眉,狄揚沉默著。
「他告訴我說,」少軍先是頓住了,然後搖了搖頭,十分惋惜的嘆息道︰「雖然夢蝶姑娘長得天仙絕色,但挺可憐的是,她是個啞巴!」
啞巴!她怎麼會是個啞巴呢?
震驚不已的蹩緊雙眉,狄揚的心,競就這麼突然的一緊——好生的難受。
他不懂!這樣一個精通音律。才貌出眾的女孩,怎麼會是個有口不能言的啞巴呢?這難道是所謂的天妒紅顏?而她——可就是為了這一份的缺陷,而芳心深鎖,冷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嗎?
「他說,其實夢蝶姑娘好像不是本地人,大約七年前,她和這蝶園的老鴇——翠姨,才在南京城里落地生根,而蝶園當初可就是全靠著夢蝶姑娘的艷名,才慢慢有了今天的這等局面。」接著少軍連忙放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而且那廖公于還告訴我說,這七年來,夢蝶姑娘一向都只是賣藝不賣身,因此據說截至目前為止,可都還沒有人曾到過她頂樓的香閨呢!」
兩眼專注的凝視著平台上那面素白的珠簾,狄揚仍只是沉默著。
「喂,狄揚,如果依廖公子所說的那樣沒錯的話,你想,那夢蝶姑娘可不可能還會是個……」
突然,狄揚厲聲的喝阻著,「少軍!」
迎視著少軍一股莫名其妙的神情,狄揚並不想偽裝也不想多作解釋的別過頭去,不過他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而無法自欺欺人的是,之所以教他如此憤怒的原因就是,他受不了這些低俗的男人,將她當成玩物般的研究討論,即使是連他的好友少軍,他也無法忍受。
狄揚臉上那一份嚴肅的沉默,看得少軍是滿月復疑竇,腦子里靈光一閃,少軍盯望著狄揚,沉著聲音的問道︰「你——已經這麼在乎她了嗎?」
在乎她?這種莫名而又復雜的感受,可就是在乎她嗎?狄揚不明白。
而就在少軍仍想再開口的同時,只見廳里的男男女女開始鼓噪了起來。于是狄揚和少軍兩人幾乎是立刻的抬起頭來,然後就跟廳里所有的人一樣,目不轉楮的看著夢蝶一步步的走下樓來,然後再緩緩的走上了平台,緩緩地為廳里的酒客投琴弄弦。
終于又見到她——和上次一樣,她冷冽的美和動人的樂音,仍是那樣深深的撼動著狄揚的心。而目不轉楮的凝望著她,狄揚不明白的是,是不是因為廳里的人太多了,否則她怎麼會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難道說她不知道,他是為她來的嗎?
許久後,當珠簾後的她,不疾不徐的停止了所有的動作,于是琴聲的余音緩緩的散去,整個前廳里變得一片安靜。
而就在眾人仍為她而沉迷不已之時,她依例的離開了平台,不過就在她上樓前,只見她示意的在翠姨身旁比劃了些什麼,然後就轉身步上樓去,而她的這個動作,竟教這廳里所有的酒客,開始莫名的鼓噪了起來。皺起眉,狄揚不懂,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嗎?
其實在這六年多的日子以來,翠姨看過太多的男人深深的痴戀著夢蝶,而在這些男人里,無論是達官顯貴也好,是紈夸子弟也罷,總之,無論對方是誰,卻從不曾見夢蝶為誰動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