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燦,」蘇老爺道︰「今年的秋賦,你說尚未準備好,明年的秋賦一定要參加,等你通過解試,再上京參與省試,禮部的孫大人一向與我交好,他會關照你,我記得他有個女兒,年紀與你相仿,你們可以熟絡熟絡,也好互相有個照顧。所以你一定要高中,可別丟咱們蘇家的臉。」
吳慮見蘇燦靜默無語,而二太太見狀,急忙起身走到兒子身旁勸道——
「阿燦,快跟你爹爹說,你一定會高中,光耀蘇家的門楣啊!」
蘇燦睨一眼母親懇求的目光,壓下想反駁的話,垂眸遮掩無奈的神情,語調清冷地說︰「兒子一定努力高中。」
「嗯,那你快下去讀書吧。」蘇老爺滿意地點頭。
吳慮見蘇燦退出大廳,也不招呼她,頭也不回地離去。她急急跟在後,對他的心疼益發滿漲了。
在蘇府做了這幾個月的書僮,她知道蘇燦是個博覽群書、學識頗豐之人,凡圖緯方技之書,莫不詳覽,才情之高足以傲視群倫。
堂堂的蘇家二少,在順昌府百姓的心中可是未來的狀元郎吶,而蘇家人到底當蘇燦是啥?不過是光耀門楣的工具麼?他也是蘇家的兒子啊!為何只命令他讀書考試,一點親情都不願多給?難怪他會對家人帶上面具。
瞧他平日總對她嘻皮笑臉,並未將自己的不如意加諸在下人身上,沒想到他心里竟有許多說不出的苦……
這一想,她對他瞬間改觀了,她以後不再當他是不知人間疾苦的紈褲子弟了,她決定要多「善待」他一些。
回到書房,蘇燦走回書桌前,取下毛筆醮了墨,在紙上龍飛鳳舞地書寫。
吳慮安靜地跟了進房,見他面具已卸下,也不發怒,只是緊抿著唇,認真地寫字。
鵬
一整張紙上,他只寫下這個宇。
「你生氣了?」她探問。
「沒有!」蘇燦將寫著「鵬」字的紙丟在地上,打算繼續寫下個字。
「這給我。」吳慮及時按住紙張,收妥了,見他又寫了個「翅」字。「你不生氣,我可生氣了。」她不滿地嘟囔。
「你氣啥?」蘇燦掃吳慮一眼,將寫好的字又遞給他,繼續寫了個「展」字。
「你要寫‘大鵬展翅’麼?沒錯,我就是氣這個,明明你有鵬鳥之心,他們卻將你關在鳥籠子里,只想要你唱出好听的歌來取悅他們。」
蘇燦驚詫地看著吳慮。
「怎麼?你是奇怪我為何感受得出來麼?」吳慮賣關子地說︰「來,你快再寫個‘大’字給我,我就告訴你。」
蘇燦順了她的意,將寫好的「大」字遞給她。
「你留這些字要做啥?」見吳慮仔細地吹干墨跡,他不解地問。
「你蘇二少的筆墨耶,我當然要收好。」吳慮夸張地奉承。其實她是準備得空時,打著蘇府二少的筆墨真跡,轉賣給字鋪,看能不能賣點錢。
蘇燦失笑,雖然吳慮並沒有說啥安慰人的話,但心里那些忿忿不滿卻淡了許多。「隨你吧。方才你不是要說,是怎麼看出來的?」
「唔……那件事啊,我猜的。」吳慮將四張寫了字的紙卷起來妥帖收好。
「猜的?」
「是啊,我瞧你跟老爺還有二位太太見了面,他們只要你讀書,之後再進京考試,而且一定要高中︰給你這麼大一間書房,卻鮮少來看你還需要些啥,那不是只當你是可以讓他們炫耀的工具麼?再見你半聲不吭,卻被你娘逼得出口承諾;一回書房後,便寫下這‘大鵬展翅’四字,就猜出你的心思啦!」
「你這小蘿卜頭果然聰明。」蘇燦松開唇角,贊賞道。
「別惱了啦,你別理老爺那些話不就得了。」她好言勸道。「我二姐常叫我做這個、做那個的,我還不是不理她就沒事了。」
蘇燦嘆口氣,沒有回答,他模著案上的書本皮冊,真希望事情能像吳慮說得這般容易就好。「你去玩吧,我想靜一靜。」他結束對話。
吳慮勸不開他心中的結,但至少可以給他一個清靜,轉身輕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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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書房,吳慮坐在外頭的石階上。
望著池塘里的白鵝正逍遙自在的劃著水游向她,為蘇燦抱屈的心緒順勢一股腦兒全遷怒給這群家畜。
「我不來尋你們晦氣,你們倒自動上門來啦!」
她見四下無人,卷起衣袖,拿出打從進蘇府後,就早預謀好藏在書房外盆栽旁的網子,奮力一撈。
呱呱呱……
白鵝驚慌地大叫。
「別嚷嚷。」吳慮小聲地說。「乖乖讓我宰了你。」
她拼命收網子,白鵝拼命地逃竄。
「唉呦……」吳慮驚呼,她被白鵝拖著,腳沒踩穩,眼看就要栽入水里。
在跌下水之前,她的後頸被人一抓,整個人被拎了起來,斥責聲跟著響起——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抓聖上御賜給蘇府的白鵝。」
聖上御賜?!
吳慮緩緩地轉過頭,心里哀號,這次她慘了,因為拎著她的人正是蘇家大少。
書房的門驀地打開,蘇燦見眼前的景況先是一愣,接著扯開嘴角,現出笑意。「大哥,發生了啥事?你為何拎著我的書僮?」
「你的書僮不伺候著你讀書,竟戲弄池子里的白鵝。」
吳慮扭動身子,但這可惡的蘇家大少竟像是故意一般,就是不放她下來。
「是,我會好好教訓他的。」蘇燦順著兄長的話說。「請大哥放了他吧。」
「干脆攆出去吧。」蘇大少建議。
蘇燦臉色一變,收起笑意,淡淡地駁道︰「大哥,這人是我的,要攆也是我做主,不勞大哥費心。」
蘇大少盯著蘇燦的表情,挑眉笑了笑。「隨你吧。」他放下吳慮,仔細地上下打量她。
吳慮冷瞪他一眼,跑回蘇燦身後。
「阿燦,不知道你發現了麼?」蘇大少意有所指。「這小表頭讓你第一次對我撤去了臉上的笑意,你說是不是很有趣?」說完他笑著離開了。
蘇燦靜默,目送著兄長的離去。
「怪人。」吳慮自蘇燦的身後采出,朝蘇大少的背影做鬼臉。
一股火氣從蘇燦胸口升起。「你跟我進來。」他抓住吳慮的手回書房。
「我怎麼知道那是聖上賜的鵝?又沒人告訴我。」吳慮連聲嚷道。
「不管是不是聖上賜的鵝,你去抓鵝應該麼?應該麼?」蘇燦回身俯向吳慮低吼。
他的思緒還停留在方才與兄長的對話上,他為何會斂去笑意?為何會如此一反常態?莫非大哥發現了這吳慮對他而言非同一般?他驀地有種被人識破的難堪……
吳慮是他發現的寶,只有在跟吳慮獨處的時候,他才能放松,變回原來的自己。一听說大哥要攆走吳慮,他內心就一陣慌亂,一向的冷靜淡漠不見了,沒多想就開口保人。就這麼一個輕忽,大哥就逮住他的罩門了?
懊死!
他不喜歡這樣!他不喜歡讓任何人模清他的心思,而這一切全怪這小蘿卜頭惹的禍。
「是你自己叫我去外頭玩的!」吳慮強辯。
「你還敢回嘴?」蘇燦心頭的火燒得更旺了。「在你抓鵝之前,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身分?你能這樣玩麼?」一定是他平時太縱容這小蘿卜頭了。
吳慮心頭一窒。
這是蘇燦第一次拿身分壓她,他以前從不曾這樣的,這教她看清原來自己的身分跟他相較是這麼的卑微,一直以來在他的保護下,她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想不到第一個給她臉色的就是他!這感覺是多麼的無奈與苦澀。而追根究底,只不過為了只早該宰來吃的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