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他腦里成日算計的八成全是如何收購別人的祖宅祖產,未想過與家人同樂,這樣的人說他冷血無情也不為過。
方才來收帳的秦老板若是血佷,那他肯定是吸血鬼!
「我也正想找你談還錢一事。」不想讓他看扁,她嘴硬道。
「那好,我們進去坐下談。」
「不,在這兒站著談,我很忙,沒太多時間給你。」
「好吧。」他淡笑,「依照傅老夫人和我所簽的合約,制香坊已經開始運作,傅家的雙地契自然就得先抵押在我這里。」他想過了,現在這時機地契若還她,傅東洋肯定會來向她索討,還是暫且放他府里,由他幫她保管較安全。
並且,他也決定不再回避她,反正越是閃躲越痛苦,兩人也只會越離越遠。
照她的個性,和她「正面對決」是他現在唯一能接近她的方法,他雖不想她誤解他,但要化解這誤會也實在急不得,只好先出此下策。
解釋誤會是必須的,不過也要有適當時機,至少得待她心頭火漸消,願意冷靜斷他說話才行。
「我有向你要嗎?」哼。他要無條件還她,她還不見得要咧!她茅芸香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你能理解且認同合約內容那是最好,畢竟約是傅老夫人簽的,不是你。」
「真難得你這個只認錢連爹娘都不認的人竟沒毀約。畢竟我婆婆已經不在了。」她涼涼地回諷他一句。
聞言他臉上神情愀然一變,但旋即又添上笑容,和平常一樣神態自若。「既然我們有共識,那接下來的還款一事便好淡。我有事要先走,你想好還款方式,差人告知錢管家便可。」說罷,他便告辭離去。
茅芸香怔愣了下,她見他神色有異,爾後的笑容看得出來也頗勉強,是她說錯什麼了嗎?
不,肯定是他沒想到能毀約。婆婆已不在,只要他不認那紙合約的內容,傅家雙祖產便輕易落入他手中,他的豐功偉業便又多添兩件,方才她一提,他也許是懊惱不已才會面色丕變,這會急著走,肯定是回家頓足捶胸去了……
可饒是這麼想,她仍無法漠視方才他離去前,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哀傷落寞。
究竟是為了何事,令向來瀟灑自若的他會有如此表情呢?
唉!她輕喟一聲,此時有客人上門,她于是端著笑容去招呼。
他都已不留情面親自上門討錢了,她還管他的心情如何?她該管的是制香坊的進帳,每個月要撥多少還他吧?
要錢是吧?她會去買個大布袋,把所有的銀票換成一文錢,讓他去數個夠!
***************
匆匆一轉眼,又過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來沒什麼大事,傅東洋像是人間蒸發般,再也沒來店里吵鬧。楚天闊偶爾會來,巧的是他都選在傅家制香坊「有難」時出現。
由于店里生意蒸蒸日上,自然會引來—些地痞流氓覬覦甚至同業找碴,茅芸香是有一班耐打的工人能出面,可打傷了人總得休息,傷財又傷身畢竟不好,但只要他一來、說個幾句話,緊張事件通常能雲淡風輕地解決。
她知道是蓮兒暗地里通報他的,但她倒沒為此說過什麼。
先前蓮兒原在市集賣梅枝餅,生意好,大伙便起而效尤,結果沒一下子從東市集到西市集,少說有二、三十攤賣梅枝餅,多人競爭生意便每況愈下,下午沒擺攤時,蓮兒就干脆來店里幫忙。
蓮兒挺聰明,也懂得做生意,她來店里茅芸香就輕松多了。前陣子得知蓮兒有喜了,茅芸香索性要她別擺攤,全心在店里幫忙,阿生也好能就近照顧她。
一次、兩次……她沒阻止蓮兒去向楚天闊通報店里有難,是想他每個月等著收她的還款,他來保護制香坊順利營業也不為過,可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是如此嗎?
幾個月過去了,她躁恨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仔細想著他哪里做錯,卻發現其實自己也太武斷。
阿生告訴她,婆婆的病很早以前就不樂觀,只是怕她擔心,婆婆一直隱瞞不說。而即便婆婆不是病死,真正害死婆婆的也是傅東洋不是他,雖然他略施小計引傅東洋回來,可也從沒想到會有這個後果,若真要因此定他的罪,那他不就成了代罪羔羊……
再來,撇開他是否欺騙她的感情不說,他力挺她,助她讓傅家制香坊重新運作,這番大功早足以抵他的那些小餅了。
她一心認定他有某種收購別人祖產滿足自己成為「房地產大亨」的病態,可是靜心一想,他若真是如此的人,又何苦大費周章幫助她?他只消讓傅家制香坊重新運作又迅速倒閉,待她還不出資金,傅家的一切不就落到他手中……
這會,走在山間小路、拎著一袋烏沉香的她,坐在一顆大石上歇喘。
她的心情之所以能漸趨平靜,除了自己慢慢想通釋懷外,還有就是兩個月前蓮兒說要上山到一間小廟拜拜,問她願不願同行,她想上山走走也好,于是跟來,就此開始轉換一下心情。
小廟供奉著菩薩,廟里只有一位慈善老婦在誦經打掃,廟後有間小屋和一片菜園,老婦每日生活起居就圍著這些打轉,看似清苦的生活,卻讓人感到平和恬淡。
她到過小廟兩回,每回打坐都覺得心情變得無比平靜,恬淡寡欲。
第10章(2)
蓮兒稱老婦為「仙姑」,老婦話不多,但衷心歡迎虔誠禮佛之人,廟里亦無須添油香,前往參拜者只需帶一束香,點燃清香後虔誠向菩薩感恩祈福即可。
如今蓮兒有喜,不便上山,偏偏近日她心上總擱著楚天闊的影子,揮不去、放不開,夜不成眠,所以今日她才將制香坊交給蓮兒和何掌櫃,自己特地上山來,想求菩薩賜她內心平靜,別再為對她無情無愛的男人煩憂。
小憩一會,她繼續往山上走,小廟離山下並不遠,只是她畢竟是弱女子,又拎了一大袋線香,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
進到廟里,見仙姑不在,她先點了香,誠心為菩薩奉香,再在廟里打坐一會。
听見後邊有男人的聲音出現,她心頭打了個突,蓮兒曾說過因為只有老婦一人住在這里,為免有人騷擾,廟後的住家和菜園還特地用一整排松樹做成圍籬,對附近地況不熟者便會以為廟後方已無路,但這會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听來也頗熟悉……
狐疑地起身繞到廟後方,她戰戰兢兢往前走,生怕是惡人闖入。
她躲在一棵松樹後往里邊瞧,赫然發現一名穿著破舊衣服、打著赤腳的男子,正拿著鋤頭在菜園里翻土,而仙姑隔著一條田隴,彎著身子似在播種。
「娘,這些粗活等我來再做,以後你可別把我的工作偷搶去做。」
菜園不大,男子在離她六、七步遠之處,他的聲音清楚傳來,教她心頭一震,是楚天闊!
不,是她听錯了?還是她眼花?那總是一身白淨衣裳、風姿瀟灑的楚天闊,怎會打赤腳穿著一身破舊衣裳在田里干粗活?何況他喊了一聲「娘」,但據她所知,他娘是和他爹住在鄰縣的大豪宅,又怎會是住在這小廟的仙姑?
偏偏從背後看,那身形的確很像他……
「娘,前面那些被菜蟲啃蝕的菜,把它們鋤掉吧,那些菜坑坑漏洞的,也熬過頭了。」
「別鋤,那些是我特意留給蟲吃的。人要吃菜,蟲也得吃,留一些給蟲吃,它們就不會來跟我搶菜吃。」仙姑微微一笑,說了一番人與蟲和平共處的自然生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