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不客氣地問一句,楊公子為何願意插手管我這閑事?」盡避才見數面,她卻感覺得到,這楊豁並不是多管閑事之人,說得更白一點,這種商人,做任何事的目的,都逃不月兌一個「利」字。然而她自己清楚得很,她佘應景絕對沒有「利」是能讓他看中的。
他一再出現在她面前,應當只有一個原因——
「因為我想救你。」楊豁頓了片刻,才如此回答。
佘應景先是愕然,隨後失笑,「楊公子,你之所以想救我,是看在常伯面上吧?」如此市儈的理由,也被被他說得如此動听,果然是張商人的嘴。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楊豁還是聳聳肩,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佘應景又是淡淡一笑,「按理說,楊公子能出錢出力,想辦法進監牢來說服小女子,實在是應景的福氣。然而我的意見不會改變,老實說,如果能夠活命,我當然不想死。但如果要在我的性命和佘家土地二者選一,應景只希望楊公子幫我轉告常伯一句話,請他幫佘家保住房田,保住祖墓,應景來生做牛做馬,定當報答常伯的大恩大德……」
楊豁先還能保持笑容,然而越听到後面,臉色越是陰沉。他瞪著她,冷笑一聲︰「你說得倒簡單,要是兩者都保不了呢?」這女人看似有骨氣,實則活像沒用的書生,又酸又迂。
佘應景愣了一下,有些發急,身子也不自覺傾向楊豁,「都保不了?怎麼可能?常伯曾說過,這世上他辦不了的事沒幾件……我這件事,根本是件芝麻小事,常伯怎麼可能保不了一塊地?」
楊豁神色一片凝重,他掃視著佘應景的急切,緩緩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又為什麼那麼重視你家的那塊地?就算你們佘家世代居于此,也不至于比你的命更貴重。還是,你看重的,根本不是什麼你家的地,而是……地里的某樣東西?」
佘應景听了他的話,微微皺眉。她拉回前傾的身子,靠在石牆上,嘴角浮現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楊公子問得真好……有什麼是比生命更貴重的呢?比人命更貴的,當然是人的尊嚴,如果你家的地被人強行征收,你家的先祖被人扒墳毀墓,連死後都不能安寧,作為後世子孫,就算活著,能夠心安理得嗎?」
丙然是為了那兩座墳。楊豁暗嘆一聲。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猜到佘應景不肯讓出祖屋土地的理由了,佘應景的理由听起來似乎也很充分,只是……真的就是這樣簡單的理由嗎?
楊豁慢慢站起身子,俯視佘應景的表情,還是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樣……讓他恨得牙癢癢。
虧他當時听常季程說她被關起來後,著急得不得了,就怕她一個弱女子被人欺負了。她一死,佘家土地便可輕而易舉地易主,在這獄牢里,人命本就十分輕賤,別何況她得罪的人可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要她的小命,不過是當官的人一句話。甚至不直接殺她,關在牢里不聞不問,以她孱弱的體質,不出半年就會香消玉殞。
巴巴地趕了進來,小心收起那份關切和擔憂,只恐連自己都還深感莫名的奇怪情感就被她笑看了去,結果見了面,原本的擔心還未完全放下,他又被這個佘應景氣得強壓怒火。早知道她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他才不會欠喬遠山的人情,跑到牢里受她的譏諷。
他皮笑肉不笑,「那好,你的話,我幫你代給常季程。我倒很有興趣知道,要是你連命都沒了,還拿什麼去保證自己家的祖墓能夠千秋萬代完好無缺地保存下去。」
佘應景又是一愣,不過這次楊豁卻不理會她的反應,直接轉身走了出去。她望著他的身影,想說什麼,最後仍是頹然放棄。她知道楊豁听了她的話後,會認為她不識好歹,但楊豁最後那句話,確實重重落在她的心頭。
第4章(2)
馬車守在監牢的外面,常季程在上面根本就坐不住,在監牢大門口來來去去走了好幾遍了,他背著雙手,腰還算挺得直,臉上的焦慮也不明顯,可惜他時不時向門內探望的舉動,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
拾兒在馬車上掀開車簾看了看,又放下來,對喬遠山說︰「那佘應景根本沒犯什麼事,怎麼卻不許人輕易探監?也虧得那姓常的找上咱們爺,不然根本見不了牢里那人。」
馬車外寒風凌厲,車內卻密密實實毫不透風,甚是寬敞。喬遠山微微一笑,「她是沒犯什麼事,但她得罪的人是誰?哪個當官的不賣和中堂七分面子?要是那佘應景答應讓出她家的地,那是什麼罪也沒有,也免了這場牢獄之災。現在佘家就她一個人了,她不松口,上面的人也就希望她再沒別的機會多口,于是攔了其他人探監,你懂了嗎?」一口氣說完,喬遠山又是一笑,帶著些好奇地問︰「話說回來,行之這次也怪,佘應景是姓常的佷女,要探監,讓那姓常的進去就行,怎麼他卻自己進去了?」
拾兒嘿嘿一笑,縮了縮脖子,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三轉,「不瞞您說,拾兒也正納悶呢!這兩天爺吃飯睡覺都琢磨那佘家的事兒,一趟趟地往佘家跑,咱爺那麼聰明的人,怎麼這次好幾天都拿不出個主意呢……嘿!要說那佘應景也不是長得國色天香啊……哎喲!喬爺,您別敲我呀!我可是順著您的話來回答呢!」
「你就貧吧你!」喬遠山抿著嘴笑,「你這小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連你主子的閑話都敢說,我不過是隨口問了一句,你就扯出這麼一大堆,當心行之听見,準沒你的好果子吃!」笑完他又說,「……听你這麼一說,我還真好奇了,行之他到底為什麼管這事呢。」
拾兒撫著額頭傻笑,然後他倆隔著簾子听見常季程的聲音︰「楊老板,你見著應景了嗎?她怎麼樣了?」
拾兒趕緊打起簾子,踩著凳子下去。楊豁一語不發地走在前,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嘎嘎作響,常季程緊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兒地追問佘應景的情況。拾兒見主子臉色難看,立刻斂笑噤聲,扶楊豁上了馬車,又等常季程也上了,才收好凳子,在車夫甩響鞭子的同時,撐跳上去,掀開車簾。
常季程追問好半天,楊豁才轉頭瞄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你家佷女果然是傲骨,她讓我帶句話給你,她死了好說,但佘家祖宗的尊嚴不能丟,要你幫她保住祖墳。」
常季程听了他冷冰冰的話,呆了呆,搖頭大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對,那墓是要緊,可她也不能看輕她自己啊!唉……」
楊豁不禁挑高眉,望著常季程,「常老板,恕我多問一句,佘家那墓里,到底葬著哪位先人?怎麼會比佘家活著的子孫的性命更重要?」
常季程頓了一頓,似乎想說些什麼,他望了滿臉疑惑的楊豁一眼,又環視車內其他人,發現大家都跟楊豁一樣的表情,卻還是搖頭,「葬的哪位先人,我也不甚清楚……不過佘家世代都很重視那墓才是真的……」
「所以佘應景才一直說寧可她沒了命,也不能讓那墓有半點損傷?」楊豁嗤之以鼻。他不明白為什麼佘家如此看重那墓,但他知道,人只有活著才能保住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如果連自己的命都丟了,其他都不過是空談。
常季程也听出楊豁語氣里的不以為然,有些不悅地說︰「或許你不理解佘姑娘的做法,但她的心意和決心,卻是非常值得人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