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陶永哲听了東東的話,臉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掉進更沉默的深淵。這會兒,換他緊緊凝視著東東,表情突然深幻莫測。
「喂!你干嘛一副天要垮下來的樣子?我說了啊,沒事就是沒事。」說著說著,東東倏地垂了眉,欲言又止。「只是……」
「嗯?」陶永哲略微挑挑眉。「只是?」
「只是……只是你的……凝恩學妹……」東東一句話說得坑坑疤疤,臉上的表情卻已經先泄漏了她心中的憐惜和溫情。
听到東東提起凝恩,又看見東東這樣的神情,陶永哲忍不住一震,眉頭也在瞬間揪成一條直線。
糟糕!一定是說錯話了……「我是不是不該提起……你的凝恩學妹?好像惹你傷心了……」看見陶永哲的神情,東東的心又揪緊了,不安地追問。
陶永哲搖搖頭。「不是!」他的眼光更見憂郁。
「那……」她不解地望著他。
陶永哲一時答不出話,只是仰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移動腳步,信步走下幾階階梯,不知是因為感覺到窗戶送進的涼風,或是看見外頭炫目的夕照,他隨興地坐了下來,放遠視線眺望起窗外那方輝煌的雲霓。
東東知道,陶永哲根本對那方金黃的璀璨視而不見,像昨晚一樣,他又陷入回憶的國度了,她就是感覺得到他的神魂已經飄得老遠了!
「如果不是,那是什麼?願意說說嗎?或者,你想說說往事?」東東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和他並肩坐著。「我告訴你喔,別看我老是少根筋像個男人婆一樣,我可是個很好的听眾呢!」她放作輕松地說。
「哦?」陶永哲只是淡淡應了一聲,淺淺一笑後,幾度欲言又止,半天後終于娓娓開口︰「往事……不堪回首……」
七年前
「學長——永哲學長——」
陶永哲看見杜凝恩迎面跑來,先揮了揮手回應,然後停下腳步等待著。等到凝恩氣喘吁吁來到身邊,他忍不住先輕聲斥罵︰「干嘛跑這麼急?課都選好了嗎?」邊說邊大方地遞過手里的黑松沙士。「咯,都給你!」
「真!」杜凝恩順手接過陶永哲遞來的沙士,文謅謅地輕啜一口之後,細致的嘴唇立即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線。
其實杜凝恩一點都不喜歡沙土的味道,不過只要是陶永哲喜歡的事物,也會變成她所喜愛的。
「我選了二十一個學分。」她宣布。
「選了這麼多啊?挑了哪門選修課呢?」陶永哲有些吃驚。
「嗯,運動生理、神經生理和生物力學都選了。」
「哇塞!你不怕應付不過來?」說著說著,陶永哲伸出手撥了撥杜凝恩的頭發,把她的頭發弄得一團亂。他最喜歡看她頭發亂亂的樣子,像頭小野貓似的,因為他老是擔心她太過細致,像個瓷女圭女圭般,仿佛一踫就會碎掉。
而杜凝恩早就習慣陶永哲這個動作,噘起嘴甩著頭,把一頭柔細發絲甩得更亂,免得他又要說她像個瓷女圭女圭。何況她知道這個舉止總會引來陶永哲的開懷暢笑。
「有學長罩我,我有什麼好怕的?」她仰起尖尖的下巴,甩亂的秀發輕掩臉頰,讓她精致的心型臉透出幾分野性,在台中明媚的陽光下,看來好不出色。
杜凝恩向來就是那麼與眾不同!
她總是嬌滴滴,撒起嬌來一點都不忸怩作態,只會讓人更把她疼進心坎里去。
陶永哲和她除了同是復建醫學系物理治療組的學生,更是她的直屬學長;這兩年,杜凝恩在校表現出色,連大體解剖也拿到不錯的成績,讓陶永哲跌破眼鏡之余,也愈來愈疼愛她,人前人後都以兄長自居,對她簡直呵護備至了。
像杜凝恩這樣才貌兼備的清秀佳人,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她總愛黏著陶永哲,像借筆記、切磋功課、聊天或生活上的照應啦,她總喜歡找陶永哲;游樂更不必說了,只要有她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有陶永哲隨伴護花。更有甚者,遇到其他科系的男同學追求得緊,她索性端出陶永哲當擋箭牌,也屢屢得以免除許多感情的困擾。
照他倆這兩年所培養下來的默契,每每杜凝恩向陶永哲發出這樣的求救訊號︰「學長,某某人影響我念書。」陶永哲往往二話不說,立即兩肋插刀挺身相助,非想盡辦法讓她的追求者知難而退不可。同系的學長、學弟更不必擔心了,眾所周知,要追求杜凝恩,先過陶永哲這關再說吧!
而陶永哲心里到底怎麼想的?天地良心!他可從未想過要獨佔杜凝恩,對她,他向來只是盡責地扮演一個學長和兄長的角色,何況兩人又同是台北人,不疼她,疼誰呢?
然而很多人都誤會了!或許連杜凝恩自己也……
「差點忘了,這個送你。」她神秘地遞上一本畫冊。
「是什麼?」陶永哲接過畫冊,眼神掃過精心設計的封面,掩不住驚訝︰「這是你畫的?不會吧?」
「你說呢?」杜凝恩雙手背在身後,抿著嘴,身子輕輕地搖晃著。
「唔……」他端詳畫冊封面上的素描,竟然是他最愛的國度︰埃及。
瞧!金字塔和阿蒙神廟前的石像,在漫天黃沙中,無聲地召喚著他呢!
「好想再去一次埃及啊!」看著畫冊,陶永哲已然神往。
「就知道你對埃及那趟旅行念念不忘。」杜凝恩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了,「你看!」她握住畫冊的一角,輕輕晃動。「留意上頭那些沙子……」
「會發亮耶!」陶永哲睜大眼,更仰不住驚喜了,「金沙?」折射了陽光,那些細沙竟然像金子一樣閃摺照的。
陶永哲大叫的同時忍不住伸手想去觸模那些沙子……
「唉,別踫,沙子會掉光的。」杜凝恩慌忙握住他的手。
「是哦?」陶永哲看了杜凝恩一眼,視線旋即又被畫冊吸引了。「很別致!真的!」他衷心贊嘆。
「你喜歡就好。我花了一個暑假,好不容易把它完成的。」說著說著,杜凝恩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像個小女孩拉著大哥哥撒嬌。
「你這樣拉著我,我怎麼翻閱這本畫冊呢?」陶永哲愛笑地問。
「我幫你!」她靠了過來,空出一只手隨意翻開畫冊。
「等等!」他喊。
藍色的風
吹向午夜的深邃
吹皺我的曼特寧咖啡
是風太憂郁?
還是對你的思念太殷切?
入口的咖啡渲染了風的情緒
銀匙攪拌的漩渦只見藍與黑
風啊,請別來驚擾!
望一眼天邊月擷取月華
朦朧的柔和是你的笑語
于是啊滑過喉頭的液體涌上甘甜
只因為我的世界有你
陶永哲盯著杜凝恩翻開的頁面,隨口念著上頭那首詩,他愈念愈慢,聲音愈來愈輕,直到整首詩念完,他愣住了。
這是……
雖然他不懂詩,但是杜凝恩的詩句仿佛訴說了什麼……
他似懂非懂……有點茫然,似乎突然又醒悟了什麼……
陶永哲下意識轉頭看了杜凝恩一眼,她的臉頰不知什麼時候掃上了淡淡的紅暈,已經無聲地泄漏了心事。
他一驚,匆忙調回視線,再研究那首詩……
風啊,請別來驚擾!
望一眼天邊月擷取月華
朦朧的柔和是你的笑語
于是啊滑過喉頭的液體涌上甘甜
只因為我的世界有你
他很快地又將詩句琢磨了一遍,「這要送我?」他問。
「嗯!」杜凝恩輕應。
「好!」啪地一聲,陶永哲合上畫冊,咧開一個夸張的笑容好掩飾突來的不自在,「我回家再看!」他宣布。
杜凝恩不說話了,只是含著笑,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