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笑了起來,鼓勵她拍拍她,「舅舅相信你辦得到。在墮天使之都你僅憑一個笑容就贏得他們的心,你一定能成為人民擁戴的好王妃。」
「笑容?」瀲灩失笑,「舅舅,恐怕他們只把我當成一件希奇美麗的寶物看待而已,那離得到擁戴……還早著呢。我要的不見珍奇的眼光,是尊重和信任……我受了十二年的訓練才能在海民眼中看到那樣的神情。而這里不是珍珠海,我自小受的訓練也英雄無用武之地。」說著她神情變得深刻,「想得到民心,我要付出的代價,絕對也是相當可觀的。」
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呢?瀲灩啊……雲有點驚奇地看著她,在憔悴無力的外表底下似乎有什麼已經改變了,但是他還不知道那是什麼。無論如何,他感到真正地放下心。「是嗎?那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嗎?」
「……不。」瀲灩搖頭微笑,「但是我有時間慢慢地思考和尋找。至少在我的丈夫回來以前,我應該有機會先為自己培植一些力量才對。」
「瀲灩……」
「我在考慮要不要毀了他呢……」瀲灩低低地笑著,「昨晚是我生平第一次憎恨別人,恨人的感覺非常非常地痛苦,好像被地獄的火焰焚燒著,那比的傷害更讓我難過……我一晚沒睡,除了害怕、除了傷心、我在想著……如果不能殺他,是不是能毀了他?藉著他的敵人之手,把他從這個高傲的地位和令人憤恨的權力中心拔除……」
兩手緊緊交握著,瀲灩的神情冷漠如冰,說話的音調還是那麼低柔冷靜,雲卻听得心驚肉跳。「不斷地……不斷地想著,如果真有那麼一個方法可以毫無破綻地將他毀滅的話……在那個冷酷的惡鬼身上扎個洞、注入毒液看著他掙扎至死……」
「瀲灩!」
這一聲輕喊讓瀲灩住了口。她非常緩慢地放松了握緊的雙手,絕麗的臉龐也慢慢地柔和了。「但是我一直很矛盾,我不甘心讓憎恨的海洋將我滅頂、又不願意這樣就原諒那個傷害我的人。憎恨牽扯著自身的感覺很空洞、很痛苦,那個時候我好累好累,想不出如果逃不開恨意、又無法面對未來的我該怎麼活下去……」說到這,她笑了笑,很溫柔的,「現在我不敢說我不再恨那個人,可是我覺得我可以不被這份恨意影響。舅舅,不要擔心。」
她起身走到那扇「新娘之窗」旁邊看著底下的街道,還是可以看到有三三兩兩的人不時在經過時仰頭望著這里。「我會活下去,我不會這樣就敗倒的。我並不是為了反抗我的丈夫而培植力量,我是為了讓他明白,我與他站在同等的地方。」
揪緊了窗簾,瀲灩堅決而沉靜地低喊︰「我絕不會再讓他那樣對我——絕對不會!」
雲看著她,有點發怔,有點難過,又有點欣慰。瀲灩的確不同了,經歷過憎恨、恐懼、傷害……這些她在珍珠海絕對不會有的感覺,瀲灩成長了,她不再只是「海神的寵兒」。雲笑著,竟然還有些失落感。站起身,他清朗地說︰「瀲灩,舅舅要走了。」
「耶?」瀲灩訝然回眸,「這麼說舅舅真的不住下來?」
「雖然我很想留在這里照顧你……但是這樣反而會給你帶來困擾吧。」雲笑著,「我相信你不會有問題的。再說,我也得去照顧照顧生意……我已經在日絕買了棟房子,雖然討厭這兒的氣候,一有空我還見會回來看看你的。當然,如果你厭煩了宮廷的規矩,任何時候都可以躲到那兒去,我會留些族人在這邊,隨時準備迎接你。」
那麼……或許這次真的要分開很長很長的時間了……瀲灩走過來緊緊地擁著舅舅,「保重了,舅舅……如果你回到珍珠海,請幫我和媽媽還有波兒、外婆、大家……」
「我會的,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
送雲出了城,看見等在大門外的一些族人,瀲灩再度濕了眼眶。
但是這是最後一次了……因為自憐和軟弱而流的眼淚,這是最後一次。今後她必須笑、憤怒、還有哀傷——這是她僅有的武器,要對抗的不只是如冰般的丈夫,還有其他無形的包袱。她非贏不可,為了自己,非贏不可。
衛廷披上大衣再度匆匆跑到大廳去的時候,雲已經走了。瀲灩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門邊,柔美的面上帶著一點哀傷,似乎在沉思著些什麼。衛廷看著她,一時有點發呆,可是很快地就驚醒過來,走到她身邊去。「你舅舅還真的不住下來啊……我都準備教茜去弄個房間了呢……」
「舅舅有事要處理。」瀲灩回眸對他笑笑,轉身看著這個古樸的大廳。不像在墮天使之都的總督府那樣,有著雕滿華麗紋路的柱子。牆上、天井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色彩,只有在必要的地方點綴幾尊刀法簡單卻相當生動的塑像或是掛氈、動物標本等等,充分展現了此地主人的心性和品味。
瀲灩不說話,衛廷開始有點不自在,「呃……那你……現在……」
「我想見見總管。」
「哪一個?」衛廷月兌口而出。
瀲灩訝異。「總管很多嗎?」
「呃,有兩個。一個是管僕役的茜夫人,一個是管雜務的睦先生。」衛廷想了一下︰「嗯,不過就地位來說,睦比較高一點。」
「那我見他吧。」瀲灩輕輕點個頭︰「能請你帶路嗎?」
衛廷點頭一笑,「和我來吧——不過你去見他做什麼?」一面領著瀲灩往僕人活動的偏廳走去一面回頭問︰「你身體還沒完全復元,其實多休息比較好。」
「我沒受什麼傷。」瀲灩安定地回答他︰「可是如果什麼都不做只是休息,我的心里會亂得受不了。」
「……哦……也對……」衛廷模模頭,陪她領到睦工作的地方。那是一個大倉庫。不斷有人來來去去,可是瀲灩一眼就看出其中光著頭上了點年紀,身材瘦削矮小的老紳士便是睦,因為其他人忙著工作,經過他時卻都相當有禮。現在似乎是在忙著與商人結帳的時候,苦力將貨品搬進倉庫存放,一邊的帳房便忙著記上一筆,而那位老先生則是一臉嚴肅地在旁邊監視著。
「我去叫他——」
「不……」瀲灩輕聲制止︰「我等。他現在正專心地執行自己的工作,我尊敬這樣的人。」
衛廷看看她,沒說什麼,只是退在一邊靜靜地陪著她等。搬來搬去的工作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衛廷站得受不了已經蹲下起立好幾次,可是瀲灩卻和那位老先生一樣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直到一切就序。然後睦才整整衣領,朝著他們走來。
看見衛廷在瀲灩身後對他擠眉弄眼,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微一點頭便轉向瀲灩,「皇子妃,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地方嗎?」
「是的。」瀲灩對他微微一笑,「我想請你為我介紹這整座城、這塊土地,以及它的人民。」
「——這些事情,如果皇子妃想知道,城中的圖書室有完整的資料。我很忙,抱歉。」說著他竟然也不行禮,便直接掠過瀲灩往外走,衛廷幾乎要叫出聲來,瀲灩卻冷靜異常地出聲︰「請留步,睦先生。」
她的聲音中隱含著某些教人無法抗拒的力量,老人硬生生地煞住步伐,回過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