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安若用力抓住他的手。「我媽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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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她就在那。」玉女領希文和安若到外面,指著草坪右邊一棵大榕樹底下的婦人和一個小女孩。
「謝謝你。」安若說。
抑不住心中的焦急、興奮,她往榕樹跑過去,希文跟在她後面,伸手拉住她。
「你要冷靜些,安若。」他提醒她。「不要嚇著她。」
來之前,他詳細告訴了她她母親現在的情況。安若點點頭,深呼吸,控制住激動的情緒。
他們站在李梵面前,但她看也不看他們,專注地听小女孩唱兒歌,慈祥的臉上滿足而快樂。
是小女孩看見有陌生人來,先站了起來。她見過希文,便禮貌地喊,「費叔叔。」
「好乖,小荃。」希文模模她的頭。
李梵立刻把小荃拉到身後。和她小時候,媽媽保護她的情景、動作一模一樣。安若的視線迅即為淚水模糊了。
「丫丫,不怕。不怕哦。」李梵拉著小荃,要她躲在她後面。「媽媽在。丫丫不怕。」
「哎呀,婆婆,是費叔叔啦。」小荃掙扎著要走開。
「媽。」安若輕輕叫她母親,把手伸出去,「我是丫丫。我才是丫丫,你的女兒。」
李梵迷惑地看著她,松了抓著小荃的手。小荃跑到希文旁邊,好奇地看著她們。
「媽,你模模我。我是丫丫,我長大了。」
李梵盯著安若伸到她面前的手良久,終于慢慢地抬起粗糙多皺的手,輕輕用一只手接住,再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模安若的手背和手心,再沿上去模她的胳臂。
「他沒打你吧?」她心疼地模著,問。
安若忍住一聲哽咽,跪蹲在她母親面前。「沒有,沒有人打我,再也沒有人會打我們了,媽。」她再無法忍抑地抱住她母親。
「哦,丫丫,哦,不哭。不哭哦。」李梵摟著她,拍她的頭又拍她的背地哄她,「哦,我的丫丫長胖了,長大了呢!」她推開安若,疼愛地打量她。「你找到爸爸了嗎?啊?找到了嗎?」
「找到了。」安若覺得眼淚又涌起。「我找到他了,媽。」
「啊,找到啦?他對你好不好?啊?好不好?他認你嗎?認不認?他好不好?」
「好。他很好,對我很好。」安若哽著聲音回答。「他很想念你。他要來看你,可是……他忙。」
「忙?哦,忙好。好,好。」
安若的眼淚汩汩而下,再度緊抓住母親。
「不哭。哦,丫丫不哭。不哭哦。」
經韓昭容的同意和安排,將院里一間空房讓希文當客房住,省了住飯店的麻煩。安若則陪母親共住李梵原來的房間。
安若原想帶她回台北。不料意識仍不很清楚的李梵不肯離開。
「媽,我們一起去台北,住在一起,我會照顧你,好不好?」
「台北?」李梵害怕地一直搖手又搖頭。「不去台北,這里好,不去台北。」
安若和院里的醫生談,他也不同意李梵離開。她的精神狀態一遇刺激便不穩定,在安養院,一切她都習慣了。若讓她突然去個陌生環境,四周出現些陌生的人,只怕對她有不良影響。
安若只好先陪母親幾天,再另想辦法,因為她不可能永遠待在安養院。她想也許陪她媽媽一陣子,慢慢或者可以說動她,讓她了解離開安養院是去和女兒同住。
但大多數時候,李梵的意識和記憶仍停留在過去。她有時把安若當成她年輕時可以談心事的一個朋友,臉上煥著奕奕神采地說著她的男朋友多麼溫柔多情。有時會述說她和男友約會時的歡樂時光。安若想,也許她就是活在這些美好的回憶中,因而沒有發瘋,只是和現實月兌了節而已。
而從她母親的憶述中,安若了解了他們以前確是真心相愛的。
這天晚上,臨睡前,李梵突然很清楚地對安若說,「丫丫,你爸爸來看我了。他來接我了。」
第二天早上安若醒來,發現她母親已在睡夢中與世長辭,結束了她半生苦厄,半生暈糊的生命。
希文來看她們時,安若仍沒有哭,只呆呆靜坐床側,握著媽媽沒有溫度的手。他輕輕將她拉起來,擁入懷中,她才在他胸前無聲地、哀傷地流著無法停止的淚。
***
藍季卿扭曲的臉上和眼里是既快樂又悲傷,還有深深的歉疚,罪惡。
安若一直不肯承認,事實上見到蒼老、衰弱的老人之前,她心中的恨已經消失了。
「謝謝您十年來對我母親的照顧和關心。」她的口氣生疏、客氣,是她進病房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吃力地在紙上寫字。安若靠過去看。
「難補其罪。」
接著他又寫。「我對不起你們。」
安若咬著唇,眼淚涌起。近來她似乎變得極易落淚。
由于希文已將「歐梵」收購藍氏企業的事,源源本本向藍季卿報告過,他抓著筆,這次寫了很久。
「藍氏到你手中,我很放心。已交代律師,剩下的,藍氏紡織等等,雖僅余殘攤,都留給你,都是你的。藍氏宅邸,也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東西。財產或房子,都該給藍(王玉)。」安若說,「你若有心給我些什麼,彌補你心里的罪過,趕快好起來,離開醫院。我要的是親情,那才是你欠我的。」
藍季卿鼓著眼楮看她好半晌,寫下一些話,拿給希文。
「這是嘉倫那混球的孩子沒錯。」希文念出來。「說話口氣和她爸爸一模一樣。」
他抬眼和安若四眸相遇。是的,她了解老人話中驕傲和感傷的語氣。
「那麼,」安若試著讓語調輕快些,「你是認我的了?」
「你認我嗎?」藍季卿充滿期望地反問。
「等你出院。」安若和他談條件。「我要個正式隆重的認祖歸宗儀式。」
「你別當我出不去,丫頭。」藍季卿的筆劃突然強勁有力。
「我媽叫我丫丫。」安若對他說。「我等著你。」
出了病房,在走廊上,顧不得還在醫院,隨時會有人走過,希文攬她入懷深情地吻她。「你瘋啦?」片刻後,她紅著臉推開他。
「我愛你,安若。」他又把她拉回來,用雙臂圈住她。「你愛我嗎?」
「你知道的。」她低聲說。她也已知道他和藍(王玉)的權宜婚姻。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她猶豫地抬頭。「你真的不介意?」
他的手指溫柔地撫摩她頰側。「你擔心我娶你是為你的財產和你在‘歐梵’的地位嗎?」
安若挑起柳眉。「你這是挑戰?」
「你敢接下來嗎?」
她靠進他懷里,所有的躊躇、不安和痛苦都消失無蹤。「我愛你,希文。」
他緊緊摟她一下。「我等你這句話等得好辛苦。」
「還有更辛苦的事要做呢。」她嘆一口氣。「你會幫我嗎?」
「什麼事?」
「不露痕跡地把藍氏從‘歐梵’財團弄回來。」
「有個條件,你幫著我辦好這次服裝秀。」
「成交。」
「還有,你得換個稱呼。這次你要叫費太太。」
他們深而長地互相凝視。最後她慢慢將目光移開。
「而且這是你最後一次改變身分。」
「哦?如果有一天我要升格做母親呢?」
希文大笑。「只要我是父親,可,準你再變一次。」
他們擁著彼此,走出醫院,商議著如何瞞天過海瞞住「歐梵」其他股東和董事,再來一次藍氏大搬風。然後希文告訴她一個有很多媽媽卻沒一個是親娘的男孩的故事。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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