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覺站立不穩,安若的手自己舉上來抓住他的肩,她的頭像相機鏡頭般,自動轉動著配合他。她的心髒忽而急劇跳著,忽而又似即將停止跳動。血液一下子沖進腦子,一下在全身奔瀉。他擁她更緊,她感覺他的心跳聲,竟和她胸膛內那顆心的跳動相仿;同樣的節奏,同樣的強烈,同樣的急促。
希文的理智先回來敲醒他,他勉強將自己拉離她。她的眼中迷霧繚繞,雙頰暈深如霞,醉了般的嫣然。他愉快地微笑了,曲指拂過她頰側。
「時間太晚了。」他柔聲低語。「你宿舍在哪?我先送你回去。」
「我今晚住這。」她順口說。當然不能讓他送。
「這兒?」
「後面有個房間。老板說找到房子前,我若需要,可以暫時住在這。」
說到房子,希文想起來了。「我今天又去看了那間屋子。它沒有租出去。」他只是告訴她,心里已然疑竇全消。
他順口的自然語氣便教安若安了心。「是嗎?那也許我弄錯了。不好意思,害你多跑一趟。」看樣子,他沒有看見她見到的。
「無妨。那是我朋友的屋子,我只是去看看。」不知為什麼,他不想告訴她結婚的事。
主要是他沒有把那屋子當新房,不過是個掩蓋家人及一般人耳目的地方,及應藍(王玉)所求,由他出面頂著,讓她有個自由活動的空間。他仍會住在他自己的公寓,僅于必要時過去露個面。這種情形,目前還不到向安若解釋的時候。
「我明天來看你。」
「明天?」安若愕然,仿佛沒想過有「明天」。
他傾過來親親她的頰。「明天早上,來叫你起床。」
他走了,門上的風鈴響了好一會兒,呼應著安若顫動的心。怎麼辦?情況越出了她的計畫。
回到樓上,坐回沙發,她舉手壓住猶留有他嘴唇余溫的唇瓣。她並不後悔,那感覺,那依然在她體內的熱流,像是她長期活著的黑暗世界里一朵柔和的燈光。現在,此刻,她再望進黝黑的記憶甬道,不再感到恐懼。傷痛仍在,但不再威脅她。
她還是恨的,想到摧殘她的男人,及令她陷入可怖境地的另一只人皮獸,仍有萬劫不復的痛與恨。可是現在有種新的感情揉了進來,使她的恨不那麼尖銳和血淋淋了。
她沒有準備應付這個。有生命的感情,她沒想過要它。忽然,安若覺得她像個迷路的孩子。
***
希文一早就醒了,心情愉快得就似情竇初開的少男。他吹著口哨刮臉,洗頭,吹頭。花了點時間對鏡整裝,換了好幾條領帶,好幾件襯衫,才算「打扮」妥定。
苞個女人似的。但他不在乎,生命于他從這一天才是嶄新的開始。
他一打開門,藍(王玉)舉著手站在門外。
「我正要敲門,又怕你還沒起來,會吵了你。」她說,眼楮是紅腫的,臉色蒼白。
「怎麼了?」希文站開,讓她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她逕自走到裝潢布置得十分男性化的客廳,坐進寬大柔軟的沙發,整個人陷在里面,坐姿像把那兒當個安全避風港。
「我可不可以喝杯酒?」她的口氣有如求荒漠甘泉。
「這麼早?」希文反對地挑著眉。「我給你沖杯咖啡好了。」
藍(王玉)不敢多說,注視他進精致型單身廚房燒水。
「對不起。」
「為什麼?」希文自爐前詫異地轉頭。「什麼都沒說道的什麼歉?」
「這麼早來打擾你。你要去公司嗎?」
「本來要先去找個朋友。不過沒關系。」希文靠在隔開客廳和廚房的餐台邊,望著她。「出什麼事了?」
她垂低著頭,看著她交纏的雙手。「爺爺昨晚發好大的脾氣,血壓……夜里送到醫院去了,現在還沒有完全穩定。」
「什麼?」希文交叉而立的腿(口白)地打直,「怎麼不早說?進來還要酒喝。藍(王玉),你真是……」他不知如何斥責她,也是不忍心,因為太了解她自小到大受到的壓迫。他重重嘆氣,去關掉瓦斯爐,過來把她從沙發里挖起來,而她竟站不直,像團棉花。
「藍(王玉)!你喝過酒才來的嘛!」他這才聞到她呼息中噴出的酒味。這下他生氣了,手一松,她軟塌塌地跌坐回去。
「只喝了幾杯。」她可憐兮兮地低語。
「幾杯!」希文吼一聲,隨即深呼吸,控制著脾氣。
「不要罵我,希文。」她縮得更深,簡直要鑽到沙發套後面去了。
人已經在醫院了,他早去晚去差個幾分鐘,藍季卿未必有太大變化。他又嘆口氣,側坐在另一張沙發扶手。
「到底什麼事惹你爺爺氣得住院?」他捺下性子,溫和地問。
「爺爺的特別助理,尹仲桐,你認識的。」
希文點頭。尹仲桐是藍季卿雇用的,年輕有為,踏實穩重。藍季卿刻意安排他輔佐藍嘉修。給他的職餃是總裁特別助理,存心讓他比藍嘉修稍稍高一職等,明眼人都知道藍季卿此舉有牽制藍嘉修之意。
「他怎麼樣?」
藍(王玉)伸出舌尖舌忝舌忝發干的唇,烏亮的黑瞳此刻泛著些許紅絲,期望地在屋內飄轉著。
「別想。」希文戳破她。「我不會給你酒的。」他又去開爐子燒水然後坐回來,盯著她。「告訴我怎麼回事?」
藍(王玉)抱著雙臂,顫抖著,像害了毒癮般。「他昨天到家里向爺爺報告藍氏的公司情形。」
「他不是每個月都定期定時去向季老報告的嗎?」
「是。」藍(王玉)朝干澀的喉嚨吞咽一下。「可是,昨天他說了實話,爺爺氣瘋了。」
「什麼意思?」笛壺嗚嗚響著,希文回廚房去,很快地拿杯子,拿即溶咖啡,沖了一杯濃濃的咖啡,端過來給藍(王玉)。「什麼教他昨天說了實話?」
他耐心地等藍(王玉)捧著杯子,小心地吹杯口的熱氣,慢慢啜一口又濃又燙的純咖啡。
「沒有糖和牛女乃嗎?」
「不會比酒難喝。」他凶她一句。「尹仲桐究竟說了什麼?」
「就是公司的財務狀況嘛。」她皺著臉又喝一口咖啡。「以前他一直幫著爸爸瞞住爺爺。現在情況越來越糟,再瞞下去……他瞞不下去了。」
她又把杯子湊到嘴邊時,希文不耐煩了,伸手拿走她的咖啡。「說清楚一點,藍(王玉)。」他不想用命令的口吻,可是他知道藍(王玉)最習慣的就是接受命令。「什麼事瞞不下去了?他瞞了多少?」
「很多。」手上一空,藍(王玉)十指又扭在一起,又干干吞咽著。「他什麼都瞞著,因為爸要他不要說。」她掩嘴打個呵欠。「我好困哦,一夜都沒睡。」
說著,她把頭斜靠著沙發椅背,閉上眼楮。
「藍(王玉)!」希文將咖啡杯放到玻璃幾上,「小(王玉)!」他過去拍拍她的肩,拍拍她的臉,「小(王玉)。」她已經睡著了。
希文搖搖頭,進房間拿條毛毯出來為她蓋上,把他屋里的酒全部鎖進櫥櫃,他給她留了張字條,離開公寓,駕車直驅醫院。
加護病房外,只有藍嘉修在。藍夫人和嘉修的太太都先回去了。藍季卿的病況尚在觀察中。希文進去看了他一會兒。威嚴傲岸了一輩子的人,不到一星期前,還為孫女的婚事喜得下著指令指示婚禮事宜,如今躺在病床上,衰弱使他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變得又深又密。到了他這年紀,高血壓可能引起的各種並發癥會造成的後果,希文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