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岱庭呆愣地坐在涼亭的石椅上,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這些蘭花……記得媽媽提過她曾擁有過一片漂亮的蘭花園,是她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她說她從小到大最愛的花就屬蘭花,還特地跑去拜師學養蘭。十八歲時,外公為她搭了花棚,造了一個涼亭,讓她種著她買回來的蘭花。這個花園也是他們父女倆最愛的地方,常在這里泡茶、賞月、聊聊心事,沒有任何顧忌。
離開謝家之後,媽媽因為沉重的家計無法再像以往去種那麼多名貴的蘭花。直到後來席岱庭上大學也開始打工,媽媽才有余錢去買幾盆蘭花掛在陽台上。
而席岱庭一直體會不出那些蘭花對媽媽的重要性,以為養蘭只是消遺日子的方法。
原來那些蘭花令媽媽回想到從前——她曾擁有的親情。
不孝的她竟然讓媽媽那幾株蘭花干枯而死。媽媽生病住院時,她每天奔波于醫院、工作之間,從來就沒有時間、心神去理會那些花花草草,以致一個星期後,脆弱的花兒就情零死去。
反觀這個花園,它沒有因為媽媽的離去而失去生命,三十年來仍是掛滿令人心醉的蘭花,充滿著媽媽所喜愛的花香。
她以為自己很了解母親,但現在她才知道外公比她更了解母親愛蘭的心。
她也以為二十多年前外公狠心地遺棄媽媽,冷血地切斷這條血緣。但如果外公真如她所想的極端,那他又為何會保留著這片花園,替媽媽照顧著它呢?
或許是因為在外公心底,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媽媽?
席岱庭環手反抱著自己的雙臂,這一陣陣的思潮和涼風令她覺得好冷……冷得沒發現自己臉上布滿了淚痕。
「原來你在這里。」她背後傳來唐杰的聲音。
原來她在花園里乘涼,他還怕她又中了什麼陷阱、圈套,匆匆忙忙地找遍謝家里外。
還好她安然無事!唐杰松了口氣,站定在她身後。
他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他總是很擔心她,只要席岱庭一離開自己的視線,他就會胡思亂想,怕這個、怕那個,定不下心來,只往壞處想。說出來還真可笑,席岱庭並不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她的身手遠勝過他,但這絲毫也安不了他的心。
她是在乘涼嗎?怎麼看起來似乎很冷?
唐杰月兌掉身上的短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包住她發顫的身體。
「冷了還不進屋里?」他的語氣里有些責備的意味。
冥思中的席岱庭這時才注意到唐杰,她抬頭看他,一臉茫然,可見之前她都沒听進他所說的話。
看見她臉上的淚水,他有些驚訝,心慌地坐到她身旁。
「出了什麼事?怎麼哭了?」
席岱庭搖了搖頭,想也不想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中,繼續哭泣著。
唐杰慌忙摟住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無法將她和淚水聯想在一起,她太堅強、太擅于隱藏自己的心情;她令人以為她沒有脆弱的一面。
而現在她的淚水像火般燒灼著他的胸膛,令他只能手足無措地摟著她,希望能借此安撫她。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心急地追問。
「沒什麼。」席岱庭邊哭邊回答。
「沒事哭什麼?」他不明白。
她這次不再回答,只是哭得更厲害了。
唐杰的懷抱似乎是個很可靠的地方,依著他,她似乎不用再斂起自己的傷心、情惑。
從小到大,媽媽就教她要活得堅強、活得有尊嚴,跟在沈哥身旁又學來他的深沉內斂,讓她一直以為流淚是無用的事,有時候甚至看不慣老是哭哭啼啼的小妹柳茵。
她現在才發現,哭泣是一種發泄情緒的好方法。她以為自己早就從母親的死亡陰影里走出來,可是偎進他懷中才知道自己忍得好痛苦,騙自己騙得好累。說什麼不再流淚、不再傷心,那都是安慰自己的謊言,失去媽媽的傷痛仍在她心中,傷口從來不曾愈合半寸。
「我覺得很對不起我媽媽。」她抽抽噎噎地說。
唐杰心疼地拍拍她的肩,她聲音中的感傷令他同情,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從來不曾安慰過慟哭中的女人。
「我答應過她要回來替她孝順外公的,我回來了,但卻沒有絲毫孝順他的意思。我要的是他的錢啊!」不等唐杰開口她就說下去,到最後還激動地叫起來。
「是嗎?我不相信你最後那句話。」他愈來愈不相信她會是個冷血的孫女,他听得出她聲音中的矛盾和掙扎。
席岱庭抬頭起來,憤恨地瞪著他,「你憑什麼說得那麼肯定?你又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心里在想什麼?你忘了嗎?我請你來假裝我的未婚夫,為的是要得到外公的遺產。
我說過我恨他,我不會原諒他的。若非為了錢,我不會回來的。」
唐杰扣住她的下巴,貼上唇輕柔地吻著她,想吻走她心中的怒火,想帶走她那股恨。
沉溺于他的吻中好久,席岱庭才略微恢復思考的能力,她連忙躲開他纏人的吻。
「你想證明什麼?」她咬著因為他的吻而紅潤的下唇,調離眼神不敢直視他。
她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對他毫無戒心,對于他突兀的索吻非但沒拒絕、沒發怒,反而沉浸于其中,愛上他吻自己的感覺?自己可笑的反應令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我不想證明什麼,」唐杰強制地扳回她的臉,「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並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他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如果你真如你所說的恨外公,那你又為何會流淚?
為什麼又後悔辜負你母親的托付?得到外公的錢後,你真的狠得下心帶著錢一走了之嗎?」
「我想恨他,」她的語調轉為平靜,「我想恨卻恨不了,這都是你害的。」她無緣無故將罪推到他身上。
「我害了你什麼?」
席岱庭推開他想走,但手又被他扣住。
「有資格恨他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母親。既然她都能原諒外公了,你還在固執什麼?」他質問著,「我以為你是個沒有什麼感情的女人,但是我錯了,你只是把自己的感情偽裝起來而已。你很愛你的母親,也因此恨你外公曾經做過的一切,但再怎麼恨,你也斷絕不了你和外公這份血緣之親。你若不想接受這事實,就繼續折磨自己吧!強迫自己恨他、強迫自己別去同情他。」
唐杰放掉她的手,快速地站了起來。
「你——」她氣他那麼了解她的心情。
「你自己冷靜下來想一想,我回房去了,不吵你。」強迫自己丟下她一個人在花園里,他想說的話都說完了,能听進幾分也由她去。
席岱庭傻傻地目送他離去,腦中反覆思考著他的話。
她整個人縮進唐杰為她披上的外套里,沒有半點睡意。
他太聰明、太敏銳,什麼事都瞞不過他。而他的話也是對的,她沒有辦法斷絕和外公之間的親情,她不停地逼迫自己去恨他、裝出堅強,但愈和外公相處,愈明白她無法徹底做到,反反覆覆地偽裝自己,弄得她心神倦怠。
但是,她不甘心就這麼原諒外公……席岱庭無助地瞪視著一株株蘭花,矛盾的心理令她不知所惜、令她只能坐在石椅上思考,忘了時間、忘了疲倦。
她一直坐到破曉,才驚覺自己呆坐了徹夜。
罷陪外公打完網球,唐杰滿身大汗地走進房間,想要沖個冷水澡。
才踏進房門,他就發現倒在床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