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太太站在門外,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駱毅,笑問道︰「沒打擾到你們吧?」
未央道︰「沒關系,我正收拾東西。」
房東太太又笑著看了看駱毅,對未央道︰「難怪你要退房了,這樣一個體面的男朋友,是要結婚了吧?」
未央覺得自己實在是無法笑出來,只牽了牽嘴角,算是敷衍過去。
房東太太又道︰「我只是想問問,夏小姐你確定明天就走嗎?」
未央背對著他,低低地應道︰「嗯。」
房東太太終于走了,未央掩上門,返回身來沒有看他,拿起筆來繼續在照片後面寫著︰千里共嬋娟。
然後微笑著遞給他,他呆呆地看著那兩行字,眼楮又慢慢潮了,無法說話。
他握著照片,有種恍惚的錯覺,就像那年在維也納,他在陸暉的公寓里握著她的照片。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遇見她,他記得照片後面寫的是︰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他突然明白過來。
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那是她對陸暉的感情,那樣堅貞不移,從開始到現在。
而他與她,到了最後,卻只能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棒了半晌,他听見自己的聲音問道︰「明天就要走嗎?」
未央道︰「嗯。」
默然了一會兒,他又問︰「明天什麼時候?我送你。」
未央垂著頭,慢慢地道︰「不用了,你別來……我不想到了最後,留給你的仍只是一個背影。」
他看了眼手中的照片,又道︰「你把照片給了我,那麼禮尚往來,我也送你樣禮物罷,你喜歡什麼?我們出去挑。」
未央搖頭,「不,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好,那我——」
他猝然向門口走去,拉開門,然後帶上。
他走了。
然而第二天他還是來了,想去送她,可是她已經走了。
房東太太在收拾東西,昨天匆匆一面已經認得他,便問︰「是夏小姐有什麼要緊的東西忘了帶走嗎?」
他搖頭,一眼看見昨天摘下照片的那一面牆上,一個潔白的長方形的印子還在那里,可是照片的主人已經走了,過不了多久,那小小的,潔白的長方形印子便會綴上灰塵,與周圍的牆壁融為一色。
她沒有再回北京,但她知道,他後來結婚了,繼承龐大的產業。她是在報紙上看到了,他的結婚照整整佔了一個版面,報紙上說,新娘亦系名門。
新娘很漂亮,笑得很甜蜜,美麗的臉上有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憧憬與向往。新郎呢?笑倒是笑著的,然而眉頭還是微微皺著。
她看著,忍不住也跟著微笑,身體的某處卻隱隱約約地疼痛起來,是那種鈍重的痛,那樣空洞,可是慢慢地就遙遠了,被什麼覆蓋了過去,掩埋。
陸暉。駱毅。
那樣遙遠,仿佛都是發生在另一個時空的事了。
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在童話世界里繼續上演。
她還在屬于她的世界里,真實地活著。
站在世界的這端,遙望著彼端的他,只要,知道,就好。
但願人長久。
—正文完—
番外篇之駱毅曾經滄海難為水
這場橫掃全球的金融海嘯終于過去了。
來時,如山倒,人心的貪婪,赤果果的利益,一覽無遺,全軍覆沒。
去時,如抽絲,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可是不管怎樣,全球的經濟已經開始復蘇,在三年後的今天。
可不是三年了,原來已經三年了。
三年前,金融風暴來時,仿若世界末日,呼嘯席卷著一切。
案母一直希望我能結婚,聯姻,對方家境相當。
我拒絕。
所以那晚我把未央帶了回去,態度明確。
我原本以為,父親只是重視門第之見,我以為,只須一些時間,在他認識未央後,便會發覺她的種種好處,而後會接受她的。
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
我沒料到,旁枝末節的事,他居然亦翻出來大做文章。
然後舊事重提,聯姻。
我起初忍著,考慮到未央現在的處境,並不想把氣氛弄僵。
可是父親,字字句句,如此的決絕,如此的無情,如此的堅持。
案親態度明確,若我只是逢場作戲,他絕不干涉。
結果是,劍拔弩張。
完全粉碎了我原有的計劃。
然後我更加清楚,我與未央,要得到他的認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是我並不放棄,只要她的一個回眸,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給了我白眼,我都不在乎。
聯姻的事,我以為不過是父親萬般阻撓的一個借口,我心里亦非常清楚,駱氏家族根基穩健,財力雄厚,在這個經濟整體衰退的時刻,沖擊是有的,但沒有那麼容易便會被顛覆,並不需卑劣地利用「聯姻」去穩固。
可是我忽略了人性那無底洞的貪婪,原來金融風暴才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為了能將日漸壯大的家族事業推向頂峰,父親在背後操縱了一切,而橫亙在我眼前的,是一浪高過一浪的虧損以及隨時被吞並的假象,我一個人站在風口浪尖,試圖力挽狂瀾,可是摔得遍體鱗傷。
因為,她走了。
我唯一的支撐點,轟然倒塌。
我所有的努力,一夕之間,都付諸東流。
只留下一張泛黃的舊照片,仿若我們的曾經。
後來,我結婚了。
後來,我離婚了。
這段只維持了一年的婚姻,費了無數周折,終于是離掉了。
人人說我無情,我並不否認。
從前是我錯了,我不應該結婚的,後來終于明白,原來愛情真的是不能培養的,真的不可以,因為不是她,無論是誰,都會變得將就。
我發現自己無法將就。
一年,已經是極限,我忍耐,無非是為了要支撐下去,完成一份駱家長子必須完成的責任。
一年,轉瞬即逝,卻仿佛滄海桑田。
一切都變了,又仿佛一切都沒變。
變的是我日漸滄桑的心境,不變的,是對她與日俱增的想念。
多少個夜晚,我抬頭尋找流星,她的話猶言在耳︰「人生不如意的事實在太多了,能有美好的願望也是好的,即使明明知道並不能夠真的實現,可是有希望,總是好的。」
是啊,有希望,總是好的。
番外篇之陸暉千帆過盡皆不是
曾經,我相信天長地久。
而如今,我會相信一切都會有盡頭。
燈火輝煌的舞台,那樣多的燈,射燈,彩燈,聚光燈,而我是一切光源的中央,台下,掌聲如雷,密密麻麻的人頭中,沒有一個她。
我閉上眼楮,燈光照射出來的熱度,覆蓋到眼皮上,忽然變得酸澀難忍。
如今的我,已經站在了世界的舞台上。
可是那種孑然一身的空洞,卻無時無刻不纏繞著我,又來了,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我不禁自問,掌聲與舞台,難道,這真的,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嗎?
是的,我喜歡鋼琴,從小便喜歡,這仿佛是與生俱來的。
我母親出生在一個頗有傳奇色彩的音樂世家里,她自己亦是一名頗有知名度的鋼琴家,我的天賦便是遺傳自她。然而母親畢竟是一個女人,婚後便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家庭上,處于半退出狀態,及至我出生後,便把自己的事業撇過一邊,完全退出了舞台。可是她並不甘心,自然而然地,便把她所有的遺憾與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
我的童年都是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度過的,因為喜歡,從來就沒想過,這是否,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直到高二那年,我十七歲,就在那年,我參加了全國鋼琴比賽。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的鋼琴賽事,我奪得了比賽的第一名。我站在那座燈火璀璨的舞台上,仿佛站在了人生的舞台上,台下,如雷般的掌聲經久不息,有那麼一剎那,我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樣陌生,覺得自己與這一切,是那樣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