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毅終于嘆了口氣,道︰「好吧。」
忽而湊過臉來,未央微微一笑,踮起腳來,在他臉頰輕啄了下。
駱毅覺得委屈,道︰「就這樣?」
未央只是笑。
第十五章但願人長久(2)
他終于要走了。
未央想要送他下樓,他不讓,說︰「我不要讓你看見我離去的背影。」
她的眼楮一下子濕了,開了門把外套遞給他,低頭道︰「那你自己小心點。」
他道︰「我看著你關門。」
她只好關上門,一回身便看見廳里唯一一張沙發,駱毅剛才坐在上面的,那微微凹陷的痕跡還在,她立在那兒發了一會呆。
屋里有點悶熱,因為已經是夏天了。她走近窗邊,看見駱毅還站在樓下等計程車,夜已經很深了,一根一根的燈柱伶仃立在路的兩側,連燈光仿佛也暗了些,靜靜地照出夜的冷清。
太高,看不清人,只看到黑糊糊的影子,他忽然回過身,遠遠地仰臉向她看過來,臉龐仿佛有笑,她便也回他一個笑,抬手做了一個近于揮手的姿態,隨即很快地往後一縮,因為她的眼淚已經流下來了。
夏至過後,天氣慢慢地酷熱起來,日子一如既往地滑過。
她開始慢慢地對他說謊,說︰「我最近挺忙的,加班,下班時間都不確定,你就別天天過來了。」
幸而他也忙,可是隔不了幾天,見不著她,他便又來了,等在公司樓下,忍不住打電話給她。而她明明還在公司里,卻推說和老板一起在外面與客戶談生意,讓他回去,然後一個人站在冷清的辦公室里,透過落地窗,看著他駕車在昏暗的夜色中離去。
又過了些時,有天他打電話給她,那已經是晚上八九點了,他的聲音沙啞疲憊,大概還是剛從公司里出來的,說︰「我過去你那里好不好,我好多天沒見著你了。」
她道︰「我和同事還在外面,你先回家吧,我再打給你。」
那時候她已經是在家里了,在臥室的床上,仰臉躺著,並沒有開燈,窗戶卻大開著,夜風吹起窗簾,在那深邃的蒼穹里,無數繁星閃爍,挨挨擠擠地堆砌著,斑駁了夜空,可是有誰想得到,它們的距離會是一光年。
她極力地仰著臉,偶爾有流星在群星間穿梭,最後燃盡成一束光跡,殞落在瞳仁里,她的臉頰已經一片濡濕,她舉手揩著眼楮,手機卻又響了起來,她惘然地听著,最後還是接起。
電話里是他的聲音︰「未央,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已經在你家樓下了,或許我過去接你好不好?你在哪里?」
她忍著眼淚,說得有點語無倫次︰「不,你別來,你回家吧,別等了,我都不知道要待到何時,回去吧,啊?我手機快沒電了。」然後沒等他說話便馬上掛掉電話,隨手關機,把手機向床頭櫃一擲,便把臉深深埋在枕頭下。臉底下的枕頭漸漸濕了,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從夢中醒來,腦門發脹得厲害,伸手模索著想要打開床頭燈,按了好幾下開關卻都沒有反應,這才想起昨天管理員仿佛跟她說過今天這一區會停電一天。她爬起來,在床沿呆坐了一會兒,便走過去把窗簾拉開,清涼淡薄的霧氣緩緩地滲透進來,她感覺到腦筋清明了些。月亮完全沒有了,星子遠而淡,肉眼幾乎不能辨,而在天另一邊的雲層里,微紅的霞光已經呼之欲出,這時候其實不過才四點多,從高處往下看,沒有路燈,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而陽光,還是雲層里的影子。
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不知為何,突然又想起了這句話,她無論如何都覺得這句話是對的,這世上一定有這樣的愛情,可是,可是……為什麼……
她緩緩地把上半身都靠在窗戶上。
這世間萬千的變幻,這不可理喻的現實!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夠再這樣下去了,不能總是這樣拖著,駱毅並不笨,他一定已經察覺到她刻意的疏離,她必須找一個合適的時間與他說清楚,清清楚楚的,不能拖泥帶水。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淡了,夏季的天,說亮就亮,天一白,樓下街道的一切便完全清晰起來,她才注意到,那一部車子,不知是什麼時候已停在那里的。
她又是一呆,心里撲通撲通地亂跳著,這時候陽光已經沖破了雲層,照得人有些昏眩,她拿手擋著臉,背過身去,那一剎那,幾乎心軟。
「未央,我只要你知道,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影響到我們的,無論如何。
「……我知道愛情並沒有錯,可是毅兒他與你不一樣,因為他是駱家的繼承人,他背負了整個家族的使命,感情在他要背負的東西的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只能是錦上花。」
她把手放下來,忽然決定了。
出了樓道,遠遠地,未央看見那部車子依舊還停在在那兒,四周很靜,她慢慢地走近。隔著模糊的車窗,她隱約看到他把一只手臂橫擱在方向盤上,歪著頭伏在上面,一動也不動,仿佛是睡著了,她見了,心里一牽一牽地痛著,可是長痛不如短痛。
她伸手輕叩車窗,里面的人大約亦是睡得不深,他迅速醒了,看到她馬上便推開車門,他的眼楮紅腫,下巴與嘴唇上胡子密密叢生。
未央看著眼前這個面容憔悴滿臉胡碴的男人,想起初遇時分那個面容英俊笑容邪氣的男子,眼淚就要呼之欲出,她忍著。
他笑,「你回來了。」
伸手就要攬她入懷,她不著痕跡地避開了。沒等他開口,她率先問道,聲音冷然︰「怎麼不回家?不是說了我不知道會在外面待到何時嗎?還是睡在車上特別舒服?」
他愣了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生氣了?」
她咬了下下唇,道︰「沒生氣,干嗎生氣?」
而他仿佛是在解釋︰「昨晚我到這兒時才知道這一區都停電,四周都黑漆漆的,我怕你不安全……本來是想去接你的,可是又不知道你在哪兒,手機又一直打不通,我不放心,所以才等在這兒的。」
她低著頭,只是不說話。
棒了半晌,他又伸手去拉她的手,喚道︰「未央?」
她抬起頭看他,吞了吞口水,道︰「駱毅,我要走了。」
他馬上道︰「上班嗎?我送你。」
她搖頭,道︰「我是說要離開北京。」
駱毅明顯地愣了下,才問︰「離開北京,去哪兒?」
她想了一下,才道︰「回杭州吧。」
他又笑了,仿佛是放下心來了,道︰「是回去看你母親嗎?我們一起去。」
她隔了一會兒又搖頭,道︰「我這次回去,就不再回來了。」
駱毅心里開始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急速擴大,不確定地問︰「未央,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你是在跟我生氣嗎?」
這時候太陽漸漸升高了,洋洋地曬在人身上,已經微微有點發燙。
她終于說︰「駱毅,我們分手吧。」
曾經那樣辛苦,那樣辛苦地割舍掉了一個他,割舍了過去,她以為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全心全意地,重新面對生命中的另一個他,因為當她轉過身,他還在那里。
只是現實卻一下子就迫于眉睫,措手不及。
魚與熊掌,陳列君前,必須做出抉擇。
她知道這個抉擇于他,實在太艱難了,是太艱難的一回事。
他這樣抵受著重重的壓力,無非都是因為她,所以她必須做出抉擇,為他,亦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