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葶當然明白他的話,隔了半晌,才囁嚅說︰「我自小修道,從沒想過要損人利己,更沒想過要對苗人不利……」
「是沒想過,還是沒想過卻做了?」他立刻听出她語句中的毛病。
卓葶嚇了一跳。「你別誤會,當然是沒想也沒做。」
「難道是我多心了?」他哼聲,瞥了卓葶一眼又道︰「好吧,既然妳否認,我也不為難妳,只要妳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不再提起這事。為什麼朝廷禮單上所有的禮品備錄一應俱全,唯獨沒有冊封妳是下任土司夫人的官方名冊?」
「禮單?名冊?」听他說起這事,卓葶不禁頭頂冒汗、心跳加劇。
將她的緊張不安看在眼里,蒲從雲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蓋了朝廷金印的禮單。
「等等--」不待蒲從雲開口,卓葶搶先道︰「這種問題,你該去問朝廷特使葛庭安葛大人才對。」
「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還是私底下問妳比較好。」
蒲從雲勾起薄唇,一手遞上禮單。
「這是前幾日我整理公文時發現的,上面什麼禮品名稱都有,獨獨沒有妳的東西。妳知道苗寨這陣子很亂,誰都沒心情管正事,很容易讓小人乘隙得利……不過我是個公平人,就算知道有問題,也想給妳個機會,听听妳是如何為自己辯解。」
手里握著那份重如千斤的禮單,卓葶整個人僵直在那里。
「蒲公子,這不是我的問題……」她勉強開口。
「妳還是要將問題推給葛大人嗎?許多事情如果撕破臉、搬上台面,就不好善了。」蒲從雲別有深意地看她。
「這……」
明明是大表兄的事,為什麼要她來承擔責任?
她知道,在朝廷任命的土司夫人染瘧疾病死後,大表兄怕沒法和苗人交代,自作主張銷毀了冊封名冊,可現在,她該如何面對咄咄逼人的蒲從雲呢?
「卓姑娘,」蒲從雲欣賞著她蒼白的臉蛋,含笑逼近。「妳知道嗎,我現在很期待。」
「期待什麼?」卓葶怔愣又心虛,自然听不懂他的話。
「期待妳的回答啊。」
蒲從雲理所當然地說,又神色復雜地看她一眼。「一般來講,我很少對女人這麼客氣,客氣到連我自己都敢不相信。這樣吧,只要妳把事情的原委全盤托出,我可以網開一面、既往不咎。」
卓葶覺得背脊上寒氣直冒,她要敢把假冒的事告訴蒲從雲,礙了大表兄飛黃騰達的官道,大概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沒什麼好說的!」她抿唇,見蒲從雲一臉有趣的盯著自己,彷佛胸有成竹,心里又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真不說?」
蒲從雲的逼問讓她急了。「就不說!你不過是苗家土司的三子,又不是皇帝,憑什麼要我回答你的問題?」
「就憑我們在小木屋里一起待過的那幾天。」蒲從雲正色地說,旋即起身。「怎麼,妳要我現在就去問葛大人嗎?」
卓葶一驚,想起大表兄官迷心竅的樣子,只好低頭讓步。「我……我生著病,脾氣不好,請你別和我一般見識。」
蒲從雲面色沉斂,若有所思。「好,我不為難妳,妳告訴我,妳一天陪著我大哥、隔天又陪著我二哥,妳到底喜歡他們哪個多一些?」
听他語氣有異樣,卓葶呆了呆。「都沒有啊……我這人向來公平,對誰都一視同仁……」
即使料到會有這麼個答案,听她親口說出,蒲從雲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個興味的表情。「卓姑娘,妳是在暗示我嗎?」
「暗示?」她實在覺得有夠莫名其妙。
「暗示我也該像他們一樣,繞在妳身邊轉啊轉……」說這話的時候,他懾住她的眼。
「我沒有!」卓葶窘紅了臉,大聲否認。「我和葛大人一到盤龍寨,他們就賭氣似的爭著請我們做客,答應誰、得罪誰都不好,葛大人沒辦法,才要我輪流赴宴的。」
「妳確定是沒辦法,而不是樂在其中嗎?」
卓葶錯愕地張大嘴,覺得他真不可理喻。「整天穿得像花蝴蝶似的,參加那種無聊又虛偽的宴席,你以為我喜歡啊?」
「哦?難道又是我會錯意了?不過瞧妳激動的樣子,很難讓人相信妳是出身名門。我見過的漢人雖不算多,但也不少,像妳這樣的女人都能稱得上名門閨秀的話,我真要懷疑漢人的欣賞標準是不是出了問題。」
卓葶心里咯登一下,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輕顫的聲音听起來平穩。「你在懷疑我是假冒的?」
「不,我不想懷疑任何人,尤其是妳,但妳的出現實在太奇怪、太令人費解。這樣吧,我們換個容易接受的問法--和我在一起的那幾天,妳不是該在特使的隊伍里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小屋里?」他緩和了語氣,循循善誘。
從沒被人如此逼問的卓葶,覺得頭都快炸了。
「我……我在逃跑,不行嗎?!」她失聲尖叫。
眼里沒有任何暴戾之氣,蒲從雲神色若定地開口。「說理不是比誰嗓門大,妳喊那麼大聲,鬧到所有人知道,對妳又有什麼好處?」
「知道就知道,誰怕誰?」大不了同歸于盡嘛!
她受不了了,就不信大表兄知道後,還能宰了她喂魚!卓葶瞪圓眼楮,自暴自棄地想,臉上的表情幾近崩潰邊緣。
「小姐,妳沒事吧?」
听見屋里動靜,守在門口的婢女使勁拍打著門,卻不敢擅自進屋。
「我……嗚嗚……」淚水控制不住地顆顆落下,卓葶猛地將頭悶進被子里。
蒲從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轉身將門打開。「妳家小姐舊病按發,妳進去照料一下。」
婢女匆匆進屋,他跨出廂房前扭頭看了卓葶一眼,幽幽道︰「今天僅是開始,我改日再來。」
次日午後,特使休憩的小樓里寂靜無聲,一名僕從和留守在那里的侍衛寒暄幾句後,匆匆趕回位于盤龍寨西南的議政廳。
「出去了?」
主廳里,一身華服的俊美男子听到僕從的稟報,面色微沉。
「是,听說從昨天開始,卓姑娘就一直嚷著氣悶,葛大人沒辦法,一大早就帶她去東郊了。」僕從陪著小心說。
可憐的小東西,是在躲他嗎?昨天他大概真的把她嚇壞了。
但她逃得了嗎?逃過初一還能逃過十五,可她幼稚的表現,偏偏能夠激起他心中憐惜又興奮的情緒,真是件難以解釋的事。
或許,她那雙又圓又亮的眼楮早就擄獲他的心了吧?
蒲從雲垂下視線,望著桌面出神,僕從的聲音顯得更小。
「留守的侍衛說,卓姑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早上出去時是自己騎的馬。」
「你問得很仔細,做得很好,下去向管事的領賞錢吧。」蒲從雲顯然很高興听到這樣的話。
僕從剛要退下,蒲從雲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叫住他。「她就和葛大人兩個人出去的?」
「不……還帶了不少隨從。」僕從回道。
梆特使做事就喜歡前呼後擁,蒲從雲听後,懸起的心暫時放下,又隨口問了幾句,見僕從再也答不出什麼了,便揮揮手讓他離開,自己則走到偏廳。
這兒雖是議政廳,可該有的設施一應俱全,更像住家,可惜父親病重後,兩位兄長忙著爭奪權利,沒心思用在議政上,讓這里冷清了許多。
在桌前坐下,看著僕人擺上飯菜,他忽然想知道卓葶中午吃些什麼。
應該不差吧?
他自嘲地笑笑,發現自己認識她後就變得十分奇怪,哪怕知道她居心叵測,也抹不去心中對她的那份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