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掌心與花盆之間,升起一股白煙,又瞬間化為水汽,消失不見。
原朗收回手,雙目微合。
酷熱難耐,他卻沒有什麼感覺。因為整個身子,從頭到腳,依舊是冰冷的。
他已習慣了,而暗娘她——
還魂了,又不能說是活著。魂靈在體,肉身冰冷,靈肉無法合一,魂魄飄游,一個不小心,都可以再次斷送她的性命。
這意味著,他得倍加謹慎,不能再讓她出任何意外。否則,事不過三,屆時會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牆角有異樣的響動,原朗側目過去,身形慢慢欺近。
一道人影自暗處閃出,利落地翻過牆頭,迅速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原朗緊隨其後,前方的人影,也不急于逃月兌,就在何府之中輾轉,來回與他兜圈子。
餅了一會兒,人影忽然加快了速度,躍至前方的屋檐,忽然用力跳了下去。
原朗跟上,向下看去,卻不見人的蹤影。他左右望了望,這才發現,此處竟是何夫人用來為兒子靜心養病的獨門小院。
那人引他到此,有何用意?
從屋檐上飛下,原朗在院中走動。四周沒有聲響,似根本就沒人來過這里。可是,他卻感覺有人一直盯著他看,很不舒服。
他驀地抬頭,仰面向上,一只光滑的果足在上方悠閑地晃動。倚在樹干上的人,很隨意地與他打招呼︰「原朗,我們又見面了。」
黑發如絲,薄衣輕紗,笑意滿面,竟是燕離!
「你來這里做什麼?」原朗別過目光,走開來,開口問她。
「你來得,我就來不得?」燕離眉眼一挑,手提衣角,微微一拂,整個人,便翩翩落到地面,悄然無聲。款款走近原朗,她的手,把玩自己胸前的長發,眯著眼,湊近他,仔細端詳,「你的氣色,是每況愈下哪。」
她胸前一半薄紗滑落,露出凝脂玉膚,縴縴玉手搭上原朗的肩頭。
手立刻被扣住,然後被毫不留情地彈開。
燕離的眼神一閃,捂著手,指間的一枚金針迅速縮回掌中。她看向原朗,嘟起嘴,嬌聲嗔怪︰「一別數日,原朗,你當真不解風情。」
無視她嬌媚的神態,原朗只是伸出了手,「還我。」
相同的樣貌,卻是截然不同的兩人,可笑他當初居然誤認。
「什麼?」燕離狀似不解地眨了眨眼楮。
「白玉觀音——你拿走的拿一個,還給我。」原朗面無表情,對眼前無邊春色恍若未見,只是催促,口氣中已是多了幾許不耐。
「人都已經死了,還要回去做什麼?」燕離輕笑,「和一個硬梆梆的雕像待了數百年,你難道還不厭倦嗎?」
話音方落,便見原朗冷臉揮手,她急忙旋身避過,躲開他的掌風,終于變了口氣,出言諷刺︰「你都把人家害死了,留一尊雕像,裝什麼好人?殺人是你,救人也是你,不人不鬼,你真當自己是神了嗎?」
「干你何事?」原朗冷著臉,竭力要自己不被她的話所左右,然而,背在身後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一尊觀音像,值得你生這麼大的氣?」燕離仍是挑釁,卻小心地與他保持適當的距離,「莫說是你,那暗娘,似乎也不輕松吧?」
從她的話中听出了端倪,原朗盯著笑得很是得意的燕離,「是你!」
「我怎麼了?」燕離抬起下巴,很無辜地望著原朗,「我只是告訴她事實真相而已——別瞪我,是她自願的,我可沒有強人所難。」
手腕忽然被擒住,接著是被原朗毫不憐香惜玉地拉近他的身前。
「別去招惹她!」原朗低低地開口,語氣中有隱忍的怒氣,「我要你立刻離開何府!」
「你威脅我?」燕離毫不示弱地瞪著原朗,手腕處冰冷的觸感令她很不舒服。手指一動,金針發出——
原朗收手,她趁機月兌身,躍上樹干,背靠而立,居高臨下地望著樹下的原朗,輕叱出聲︰「我是何夫人請來的客人,就算要逐我出去,也輪不到你來做主!」
「客人?」原朗反問,听她如此說,覺得事有蹊蹺。
「你自認為自己一諾千金,別人就必會信你?」燕離冷冷地笑起來,話鋒一轉,「那只鬼,現在怎麼樣了?」
「是你的法器傷了嚴落。」洛城外的那一戰,嚴落說殺手背後另要道行高深的人指點,想不到,居然是燕離。
「沒錯。」燕離爽快地承認,「不妨再告訴你,何夫人早先請我入府,是為尋重瞳之女的下落;而今,我仍留在府中,不用多說,你也知是為何了?」
他當然知道。何夫人對他心有芥蒂,怕他出爾反爾,不肯救治何其生,便留了燕離,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以道制道。
應該說何夫人是深謀遠慮,還是老奸巨猾?
「還有一事,我思前想後,不知當否告訴你。」燕離一手拖腮,置于曲在胸前的手肘上,似在冥思苦想,拿不定主意。
「你連何夫人的計算都和盤托出,還有什麼不能啟齒的?」原朗皺了皺眉。
「我發現,你的口氣,倒是與我越來越像了。」燕離的神態嬌憨,眼神狡黠,「若我們不是對手,說不定,我會鐘情于你。」
「這等福分,原某恐消受不起。」
「也對。」燕離抿嘴笑起來,「你想要的,是那個暗娘,對嗎?」
「這與你無關。」不想再與她過多糾纏,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原朗拂袖,準備離去。
「別當我是在廢話。」燕離叫住他,「你自以為了解,可知她每日都在承受焚心的痛楚?」見原朗只是抬眼看她,並不言語,她嘆了一口氣,「你以為我在騙你?輪回之前,她許了重誓,烙在心底的痛,不論你樣貌如何改變,待遇到你之後,便會爆發而出。她在怨氣之外,另有眷戀,便用了這樣的方式,固執地要記住你,堅信一定會等到。」
原朗的眼神,開始有了變化。
「只要你一踫觸她,她就會被灼痛。等到了你,你對她用了心,而她,除了心之外,已記不得你。原朗,這是老天對你的懲罰。」
「這些事,你從何得知?」怪不得以前他一接近,她便會惶惶不安,恐懼他的踫觸。如今,她乖順地接受他的擁抱,隱忍灼痛,卻不告訴他,該有多麼痛苦?
可恨,他卻一直沒有發覺,在心安理得享有的同時,忽略了她的獨自承受。
「我修仙,卻愛與鬼神打交道。」燕離將長發撥回肩後,似笑非笑,「賄賂這條路,人間鬼道皆可通行。香燭紙錢,我也燒了不少給鬼差哪……」
若真的轉世了,下輩子,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恐怕,還是一個怨鬼吧?從前世開始怨,到今生,仍是在怨,托生之後,還會怨嗎?
……
眼皮動了動,緩緩張開眼,已是白天,窗外日頭高照。
暗娘慢慢坐起,彎腰套上鞋襪,胸口突然傳來一陣悶痛,她蹙眉,哼了一聲,捂住胸口,站起身來。
昨日所見,歷歷在目,要她盡數忘記,實在很難。
「你醒了?」小應探頭進來,又縮回去,不多時,端了一碗粥進來,擱在床頭,「剛熬好,快趁熱喝了吧。」
暗娘看了一眼還冒著熱氣的米粥,沒有胃口,引不起她半點食欲,反而覺得體內的熱氣又上竄了幾分。
「好熱……」她喃喃自語,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緊閉的窗葉,本想透透氣,孰料刺目的陽光射進來,照在身上,似火在舌忝舐自己的肌膚。她本能地縮回手,捂住臉,踉蹌地倒退到角落,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