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會習慣了。」對暗娘報之一笑,原朗摟住她的肩頭,下巴枕在她的光潔的額頭上,冰冷的觸感,令他心一跳,卻不再多說什麼。
「眼花了,我一定是眼花了……」小應瞪著眼前一幕,揉揉眼楮,喃喃自語,轉頭看那匹吃得正歡的馬兒,「公子是不會這麼當眾輕薄女子的,對不對?」
馬兒打了一個響鼻,甩他一尾巴,側過身,不理他,繼續細嚼慢咽。
可是,她無法習慣哪……暗娘依偎在原朗的懷中,無聲地嘆息。
他極為呵護的擁抱,對她來說,是甜蜜而又痛苦的折磨。不想讓他知道她承受怎樣的痛楚,每一次,她都極力隱忍,不讓他看出端倪。
以往,她不曾想過男女之情的。因為自己的重瞳,因為自己的異能,她被人視為妖物,處處被排擠。能融入常人的生活已是不易,又豈敢奢望能得到世間男子的垂青?
老天到底還是垂憐她了,所以賜她一個原朗。初見于風雨交加,患難于生死之中,的疼痛已是微不足道,因為有一個人,肯全心全意與她攜手。他說,要給她全新的生活,這就夠了,至于其他,她已不想再過多追問。
可是,為什麼,心中仍有隱隱的不安,似乎冥冥中,她的劫難,還沒有結束。
「想什麼?」原朗低頭,見暗娘出了神,鎖眉沉思,眼神凝重。
「我想,治好了何府少爺的病,我們就能自在生活,很開心。」不想讓他擔心,暗娘展露歡顏,將不安隱埋在心底深處。
舉目四望,入眼的,是酷暑烈日,是密葉繁枝,是綠地青草。眼簾低垂,不知道身邊是否還有鬼差跟隨準備索命?
重瞳依舊,自鬼門逃生之後,她卻再也無法看見鬼怪妖魔和魑魅魍魎。
其實應該慶幸的,雖然心知自己陽壽已盡,終究無法逃月兌,說不定,入了地府,還會受更重的責罰。但至少,她看不見異相了,可以自欺欺人,說自己能活下去,直到再次被拘魂的那一天。
听了她的話,原朗的手,滑過她的長發,視線越過她的頭頂,望向遠處已出現輪廓的城門。
「那時候,我們便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平靜生活。」
是的,誰也找不到——無論是人,抑或是鬼。
聶家的重瞳妖女又回來了!
常南縣炸開了鍋,人心惶惶,害怕之余,又止不住四處打听小道消息。
「真的,真的,不就在咱們府中?听說是被一位道行高深的法師所擒,捉回來,就是要擇個良辰吉日,將妖女挖心破月復,煉成靈丹,讓何少爺服下,治他的失心瘋呢……」
丙然是小道消息——小應很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又不是成親,還挑良辰吉日吶。
筆意咳了咳,他昂首挺胸地走過去。七嘴八舌說得正歡的一幫人見他過來了,立刻團團圍上來,神神秘秘地問他︰「小法師,原法師什麼時候處置妖女啊?」
我哪——小應翻了一個白眼,很想一腳將這幫蠢人踢到牆角躺平。是人都看得出來他家公子對大家口中的「妖女」情有獨中,呵護得緊。倘若不是之前承諾要救治何府的少爺,公子早就帶著暗娘遠走高飛,哪能留下話柄任他們在此評頭論足?「小法師——」偏偏還有人不識相,伸長了脖子,持之以恆地繼續追問,就差沒把一張臭嘴湊到他的臉上來。
「讓開,讓開!」小應扯直了嗓子,很少有機會仗勢欺人的,不好好把握豈不可惜?手故意抖了抖,捧著的碗內濺了幾滴湯藥汁水出來,不偏不斜,正好飛到那張豬嘴的主人手背,「要是耽誤了何少爺服藥,你們誰擔待得起?」
這句話,果然有用,眾人作鳥獸狀散去,面前立刻是一條暢通無阻的平坦大道。
小應哼了一聲,端著藥碗離開,左拐右拐,上了一處閣樓,推門進去。
「原公子,其生他——」立在床前的何夫人示意身邊丫鬟上前,拿過小應手中的藥碗,為昏睡中的何其生喂藥,她則轉頭看一旁的原朗,目光中難掩急切。
「夫人莫急。」原朗緩緩開口,「何少爺病了三年,身子猶虛。我開補藥與他進食,好生調養,有健體之效,以免驅鬼之時,對他的身體有損。」
「哦……」听了原朗一番話,何夫人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瞧原朗平靜的模樣,又忍不住發問︰「那個妖女——」見原朗的臉色變了變,她連忙改口,「我是說暗娘,原公子,你確定她不會趁機逃走?」
那妖女嚇瘋了愛兒已著實可惡,更沒想到的是,她還是個冒充的代嫁新娘!而真的聶雙,居然在兩家有婚約的情況下與人私奔!這件事,若傳了出去,何府的顏面何存?
聶家的人,欺人太甚。這筆賬,她日後會好好討還。
「我確定,她不會走,即便是要走,也是何少爺痊愈之後,與我一道離開。」見何夫人瞬間沉下去的臉色,原朗料到她心中所想,定是氣結,想要找聶家的人出氣。所幸聶雙已死,聶家其他的人遭此變數,想必也隱姓埋名以避恥辱。所以,即使何夫人有心報復,也難以找到機會下手。
「帶她走?」何夫人驚訝起來,「她可是——」
「天生重瞳,她能見異相,卻不是妖人。」原朗打斷何夫人的話,「女媧伏羲,人首蛇身,造人之功,澤被後世。能將他們奉之為神,頂禮膜拜;為何偏要將一名女子硬指為妖,爭相詆毀?」
被原朗一陣搶白,何夫人啞口無言。幾許尷尬,顏面有些掛不住,便由丫鬟攙扶著,步出房門。孰料方走上樓道,便迎上了一雙足以令她遍體生寒的眼楮。
「啊!」失聲尖叫,她向後退了一步,腳步踉蹌,幸賴有一旁丫鬟攙扶,才沒有狼狽跌倒。拿衣袖遮了眼,她不敢看那雙眼楮的主人,匆匆離去。
妖物,妖物!
「來了多久了?」見到門邊的暗娘,原朗朝她伸出手,問她。
「不久。」暗娘走進房間,柔順地將手放進原朗的掌心,「你太抬舉,竟將我與女媧伏羲相提並論。」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除了聶雙,這些年來,沒有人為她說過半句好話,原朗,是第二個例外。
「不是抬舉,是就事論事。」原朗微微一笑,將那碗尚未來得及喂完的藥遞給小應。
小應苦著臉,認命地接過碗,乖乖地坐在床沿,開始喂昏迷不醒的何大少。
「要不是你,我是斷然不會回來。」暗娘凝視即使在昏睡中也一臉驚懼的何其生,如此說道。她已看不見鬼怪,不過依他的表情看來,那怨氣極重的女鬼,應該還依附在他身上,「這種人,死不足惜。鬼差早就該來拖他下地府的。」
語氣冷冷的,足見她對何其生有多麼厭惡。
「你錯了。」原朗搖搖頭,「他的陽壽,還有四十年。而且,他會平安活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此話一出,不僅是暗娘,連小應,也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
「就憑他——為什麼?」她不懂。為何她安分守己,只想與世無爭地過日子,反而落得早逝的下場;而作惡之徒,卻能享盡埃壽,直至天年?
生死簿,一簿定生死,定得好沒有道理!
「他前三世積福為善,因果循環,他投生錦衣玉食之家,注定要享盡了榮華富貴才會再歸輪回。」
「好個因果循環!」憤憤的,暗娘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不假思索的話月兌口而出,「那我呢?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所以前世的惡果,都報應到了我的身上?」話一出口,就見原朗變了臉色,不免有些後悔起來,不該去觸他避諱極深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