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想來是質疑他為何知曉她的點點滴滴。沒有深究,原朗繼續道︰「你不該如此莽撞,何府少爺與你姻緣一線,命中注定本該為你夫婿。你卻陡生一劫,平白多了這般波折。」
聞言,暗娘的嘴角勾起冷冷的笑意,「尋花問柳之輩,殺人卻能逍遙法外。找無恥之徒作丈夫,老天還真是沒有開眼。」
未曾料想她會有此一說,原朗一時無言,竟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
月老造姻緣簿,紅塵萬千男女,皆以無形紅線牽引,天涯海角,終究相連。前世恩怨,今生造化,痴男怨女,或為佳偶,或為怨偶;或恩愛美滿,或勞燕分飛……為何會有迥異結果?誰人又能說清其中的是是非非?
「你也說不上來,對不對?」冷不防地,胸口又是一陣悶痛,引發了劇烈的咳嗽。
見暗娘咳得緊,連臉也憋紅了,原朗輕拍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暗娘喘了一口氣,「我只希望,未來能由我自己選擇,而不是听天由命。這樣,也有錯嗎?」
拍背的手,忽然停下來。她無心的話,似一把利劍,狠狠地刺進了他心底最為隱秘的角落。
「如果,一切真是天意,我前世究竟犯了什麼錯,今生要受此苦痛?」沒有注意原朗的異樣,暗娘的手緊握成拳,抬高了頭與原朗對視,「若老天真是有眼,為何會給我這雙迥異與常人的眼眸,讓我能看見異相種種,唯獨無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句句控訴,滿是不甘。眸色漸深,怨氣重重。令他想到許久以前,那雙喜歡看他的剔透的清澈眼眸。
「哥哥……」
脆生生的音質,婉轉動人。
時光流轉,再見之時,竟完全不同。
長久以來平靜的心,又開始波瀾,像極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愧的心情。
「對不起……」
還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這句話,已經月兌口而出。
他不是故意,卻害她怨,害她恨,害她不甘,害她在輪回受苦,不得解月兌,只要活一世,永遠都是世人眼中的凶殺災星。
「你——」
正在憤懣的暗娘,驚訝地看著原朗。沒有看錯,他眼中稍縱即逝的,的確是愧疚和痛苦的眼神,即使時間很短,她卻看得一清二楚。
為何他要向她道歉,為何他會用那種眼神看她?
她莫名詫異的表情,揪疼了原朗的心。
她不記得了,不記得這個前世令她失望怨恨的人,害她淪為今生這樣的境地,被人唾棄。
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何必非要讓她記得,他就是那個有負于她的人呢?
「我嚇著你了?」正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失態,卻見暗娘輕輕地笑了。只見她別過頭去,垂下眼簾,黑發繞過她的肩頭,蓋住了她大半側面,「如果你有嘗試我的境遇,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怨天尤人了……」
喃喃自語著,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你干什麼?」見她的舉動,原朗伸出胳膊擋在她面前。
「我要去祭奠一位故人。」灼熱之感銘記,暗娘不敢去踫觸原朗的手臂,只是彎下腰,套上緞鞋。
「你受傷了。」原朗提醒她,「稍待時日,傷愈之後,也不算遲……」
「我原本打算是七月十五去憑吊。」暗娘打斷原朗的話,抬頭看他,「只是最近,我總是心神不寧,寢食難安,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又說不上來。再加上這幾日我又被箭傷,都是不好的兆頭。說不定,我的大限也快到了。」
筆作輕快的語氣,沒有明說的,是這樣的心神不寧,自原朗來後,就日益加劇。
見原朗又要說什麼,她搶先一步開口,堵住他的話頭,「原公子,我知道你不是常人,也請你不要以常人的思維來勸阻我。」
原朗默然,看了暗娘片刻,手垂下,慢慢走到一邊坐下,不言不語。
「謝謝。」暗娘咬牙,勉強站起來,盡力不去理會胸口傳來的陣痛,緩緩地走到一邊,拿起擱在矮櫃上的小木箱,僅僅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她已是大汗淋灕。
將木箱抱在懷中,她一步步向門外走去,走到門邊,站定,回頭看端坐的原朗,「原公子,我想與這位故人單獨相處片刻,稍後自然就回來。」
「我明白。」原朗回答,明白她的意思,是請他不要暗中跟隨。
望著窗外,看著暗娘蹣跚地走向屋後的樹間,漸行漸遠。
她說,是為一位故人憑吊。究竟是什麼樣的故人,能夠得到她如此的重視?
「公子,公子……」
原朗張開雙目,望窗外偏西的日頭。半日過去,不見暗娘返回。
起身推開房門,老遠就見小應咋呼直叫,身後駕馬尾隨的,是楚無雙。
「藥呢?」見小應奔近前,手中空無一物,原朗皺眉,問他。
「在我這呢。」楚無雙利落地停馬,翻身下馬,將手中的東西扔給原朗,四下一看,「暗娘呢?」
「公子,你看你看——」滿頭大汗的小應已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迫不及待地展開在原朗的面前,「這畫上面的人,是不是這個暗娘?」
是一張尋人的告示,畫中人的形貌,與暗娘,一模一樣。
原朗瞅了上面那個人的名字——「聶雙」。
「怎麼回事?」他收起那張告示,問眼巴巴等他答案的小應。
見原朗的面色有些不對,小應乖乖回答︰「我一進洛城抓藥,就見洛城大街小巷都貼滿了這樣的告示,還有好些人在四處問人,說有沒有見著告示上的人,後來遇到了楚姑娘,就一道回來。」
「原朗,有些不妙。」楚無雙接著小應的話往下說,「洛城的人,十有八九都識得暗娘,只要那些人一盤問,他們必定會道出暗娘的下落,也一定會找到暗娘。」頓了頓,她望著原朗凝重的表情,「時間不多了,原朗,這個聶雙,究竟是不是暗娘?」
動作好快,何夫人救子心切,果然開始搜捕聶雙。
「她是聶雙,這倒奇了。」不期然,忽然傳出一個聲音。隨後,一個人影自前方樹枝上躍下,穩穩站定在大家面前。
斜陽下,地面上,沒有他的影子!
第3章(2)
「嚴公子!」小應有些驚訝,「你怎麼會來?」
「我見到你了,只是你只顧跟著那人跑,沒看見我罷了。」嚴落指了指楚無雙,換了後者一個白眼。他當沒看見,聳聳肩膀,揉揉小應的頭,「小子,你害我跟在你們後面追了半天。」
「嚴落——」原朗捏緊了卷成筒狀的告示,專心于嚴落先前的話上。
知曉他要問什麼,嚴落走上前來,抽走原朗手中的那份告示,展開來,細細一看,搖頭,開口道︰「她不是聶雙,何府的人,找錯人了。」
「你說什麼?」原朗的臉色驟變,指著告示中的人像,死死地盯著嚴落,「你說她不是聶雙?」
嚴落點了點頭,拉原朗走到一旁,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你囑我打听的事,我已問過鬼差。常南縣的聶府小姐聶雙,三年前身死,至今拘于枉死城,根本就不可能還陽。還有——」他稍停,眼角的余光掃過告示上的畫像,「聶雙,並不是重瞳之女。」
原朗瞪著嚴落——嚴落不會騙他,既然嚴落說聶雙已死,那麼世間絕對不會再有聶雙這個人的存在。
可是,既然聶雙已死,那麼活著的是誰?與何府少爺成親的是誰?這個在告示上以聶雙名義出現的又是誰?
無數的疑惑,解不開的懸疑,疑點重重,他已辨不清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