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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瞳 第4頁

作者︰風靡

心緒在波動,來得又快又急,原朗一驚,凝神靜氣沉澱,而後才對女子開口道︰「姑娘,我並無惡意,只希望姑娘能容我們借宿一晚。」

不想解釋,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他是一個沒有陽壽的人,也是一個不被陰間接納的鬼。

第2章(1)

水光瀲灩,山外白雲,清風綠草,世外桃源。

蒼柏之下,他閉目屏息,凝神聚氣,心思合一,默念心法,潛心修為。

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他。他皺眉,睜開眼楮,見身前站著一名婀娜少女,長長的發辮,靈動的雙眼,望著他,一臉驚奇。

「哥哥——」

她開口,脆生生的,音質其好無比,連他都差點誤認為她是這山間的野妖。

她不是,卻是自此天天上山來,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出現在他面前,喚他「哥哥」,甜甜地沖他笑,更多的時候,是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將他凝視。

起初,他對這種不請自來的打攪感覺厭煩,後來發現,她在,其實對他的修煉並無太多阻礙,于是漸漸地,不再多加干涉。

「哥哥——」

那一日,他正全心修煉,警告過她,不可斷然打攪。孰料緊要關頭,她卻出聲,害他心神一震,氣息盡散。耗盡心力,總算原神歸竅,張眼,卻見歡喜不已的她。

她全然不知犯下了何等大錯,只顧將手中的東西拿與他看。是一尊白玉觀音像,刻出的面相,少了圓潤,多了俊秀;繪出狹長的雙目,少了慈悲為懷,多了朗朗明淨眼神;描出的微翹的嘴角,少了端莊,多了笑意……

面貌有些熟悉,他卻一時想不起,抬眼問她︰「這是誰?」

她格格笑起來,而後垂目,手指痴迷地劃過那觀音的五官,低低回答︰「這是哥哥你呀,多好,像神仙一樣。」

「我?」他愕然,終是入道未久,心性難定,看那觀音像,不知為何,意念忽動,懊惱她的打擾,月兌口而出——

「不,這不是我。」

「為什麼?」少女奇怪,抬頭望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滿是疑惑。

他凝望她剔透的清澈眼眸,不自覺地陷下去,心魔漸起,籠罩了心神,惡作劇一般,他張口便道︰「你若是願意將眼楮給我,我自當告訴你答案。」

說這話,他存心故意,當給她的教訓,心卻無端地一沉。

少女只是望著他,片刻之後,爽快地應承︰「只要哥哥要,我便給。」

他笑,只當是玩笑一場,揮去心中不安,不曾放在心上。誰人會舍得變為瞎子?而且,她還有一雙舉世無雙的眼楮。

自此,遁入世間,仙海雲蹤,漂泊不定。直到他忽然憶起對少女的承諾,權當游戲,回到舊地,卻不見了昔日身影。

「慘啊。」他問過入山的樵夫,追尋她的下落,樵夫嘖嘖嘆息,「那女孩不知是被什麼妖怪迷住了心志,活生生地剜出自己雙目,還捧在手中,痴痴在一棵蒼柏樹下等了三日,任誰都無法勸回。你問她怎麼樣?當然是死了,鮮血淋灕,血淚滿眶,真是慘不忍睹。」

「死了?」他心悸,多年清修練就的淡泊如水的心境就此冰裂,暗流洶涌。

「是啊,多好的姑娘家,要遭天遣的哦……臨死還抱著一尊觀音像,喃喃自語直到咽氣。」

「她說了什麼?」心在痛,痛得無以復加。

「她說‘原來神仙也會騙人,來世,不要再見神仙了’……」

眼前看不見了,耳朵听不見了,腦中渾渾噩噩,直到再次清醒,耳邊是威怒的聲音——

「原朗,她與你有緣,本該隨你入道,孰料你一句戲言,害她冤死,輪回被你打破,你犯下這等大錯,該如何彌補?」

他已不知道,他已不知曉,只覺得身體逐漸麻木,失去知覺。

「她立下重誓,一體兩魂飛,凶吉各半。原朗,你想要重入輪回,就先找到她,贖罪吧……」

……

純粹是驚醒,因為夢中那久遠的回憶太真實,使他誤以為,自己還生活在過去。

原朗伸手入懷,取出一尊白玉觀音像,精致細膩,雕刻者用了心,才能這麼入木三分地傳神。

一體兩魂飛,一凶一吉,手撫模那尊白玉觀音像,他的心,在嘆息——

懲罰,他不再修道,已為凡人,卻能跳離生死六道輪回,冷眼旁觀世態人生。一世又一世,尋找他要贖罪的人,要成全她的幸福,方能解月兌。他等了很久很久,卻只等到她的一半靈魂——吉的那一半。而另一半呢,又漂泊在哪里等他去救贖?

聶雙,會是剩下的那一半嗎?

「醒了?」

忽然有人在問,打斷了他。原朗坐起身來,收起白玉觀音像,觸目所及,是身旁沉睡的小應,放在一邊的火盆,架在竹竿上烘烤的衣物,以及坐在火盆前的女子。

「醒了。」他答,明知女子根本不可能看見,還是伸手取下了竹竿上的外衫披上。

女子用樹枝撥下擱置在火盆邊的白薯,用布巾包裹,遞了過來。

「我這里沒有什麼,你就將就一點,待明日進了洛城,便可隨心所欲。」

原朗接過,剝開薯皮,咬了一口薯肉,香甜焦糯,味道不錯。抬眼望了一眼女子,她依舊用樹枝撥弄著白薯,很安靜。只是在火光映襯下,她的臉,著實蒼白得可怕。

「姑娘,敢問芳名?」沒來由地,這樣的話月兌口而出,待原朗意識到太過唐突之際,已是剎不住。

撥弄的樹枝忽然停住,女子將臉轉向原朗,「你問這個做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突然想知道。只是這樣的話,斷然不可說出,于是,他便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尋思他日想起這一晚留宿之恩,能記得姑娘姓啥名誰。」

女子沉默,似在考慮,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道︰「芳名不敢當,我只有小字,名喚暗娘。」

「暗娘?」太過沉郁的名字,有何含義?是因為她是一個瞎子,無法看見所有,才故意以此來寓意自憐的嗎?

「你呢?」半晌後,才听她在問,仿佛是在禮尚往來。

「我叫原朗。」他微笑,很隨和地告訴自己的姓名。

「原朗——」暗娘輕輕地念,心驀然一沉,如刀割一般,插進最柔軟的地方,痛得厲害。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听到了血液沸騰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不過是個陌生人,不過是個陌生的名字,而她,為什麼會對這樣的人、這樣的名字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見暗娘忽然變了臉色,使本就蒼白無血的面容更加雪上加霜,她握著樹枝的手慢慢垂下去,接近了火盆邊緣仍沒有察覺。原朗眼明手快,一把撈住她的手,將她拉開。

痛,無法遏制的疼痛,如冰層下的烈烈焰火,焚燒開來,灼傷了整只手。

「別踫我!」暗娘失聲尖叫,用力甩開原朗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到牆角的木桶邊,將整只手全部浸下去。涼意暫緩了疼痛,卻安撫不了她惶惶的心。

「公子,怎麼了?」沉睡的小應被驚醒,翻身起來,揉搓著雙眼問原朗。

原朗望著暗娘蜷曲在角落的背影,她的異常舉止,終于引起了他的好奇。他表面上不動聲色,背在身後的手指結印,掐指一算。稍後,他才對小應搖了搖頭,重新躺下,閉上眼楮——

「沒事,睡吧……」

洛城,最大的酒樓,二樓的一隅,不引人注意的背光角落,有人臨窗而坐。最好的酒,最好的菜,已經上桌,甚至有些微涼。

忽然,一直靜靜坐著的人抬眼,視線越過品嘗佳肴、酒酣耳熱的食客,盯著從樓道出現走過來的男人,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坐下、斟酒、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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