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朗手扶窗欞,縱身輕巧一躍,足尖輕踩近旁樹枝,借力一彈,眨眼之間,已穩穩落到男子和家丁的面前。
面對從天而降的原朗,家丁錯愕,一時忘記反應。原朗俯身,由上而下注視家丁費力制伏的男子,只見他神情呆滯,雙目無神,嘴角微張,還在痴痴傻笑。
「妖人,重瞳妖人……」
他反復重復這兩句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原朗伸手,握住男子手腕。冰冷的涼意沿著男子手腕蔓延至他全身,獨自癲狂的男子渾身一顫,停止打鬧,慢慢抬頭看原朗,望進他波瀾不驚的眼中,男子混沌的眸子忽然有了光彩。他用力掙月兌家丁的手,整個人驟然向前一撲,跪倒在地,拼命向原朗磕頭——
「菩薩,菩薩,求求你,救救我吧……」
幽幽庭院,碧草青青;依水亭台,茗茶香果。官宦之家,大氣十足。唯獨坐在原朗對面的中年貴婦人,眉宇間,始終有淡淡愁緒揮之不去,實在與此環境格格不入。
「原公子,其生的病,還有救嗎?」她已經听說了,其生犯病,遇到這位原公子,居然不再似以往瘋癲,還懇求他能出手相救。其生已經發瘋數年,請了無數名醫也不見好轉,盡避丈夫屢次勸她死心,但見往日朗朗的兒子變為如今痴傻模樣,做母親的,又于心何忍?
她要往日承歡膝下的健全兒子,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就絕不會放棄。
愛子心切,慈母情懷。她臉上的急切,原朗盡收眼底,「何夫人,令郎身體無疾,只是心魔難除,導致瘋癲而已。」
「心魔?」何夫人喃喃自語,表情忽然憤恨起來,「要不是聶家那丫頭,其生又怎會變成這等模樣?」
「是聶雙嗎?」精致的妝容由于面孔的扭曲而顯得怪異,人性的自私在這一刻表露無疑。原朗不動聲色,低頭望自己面前的上等花茶,濃郁的香氣,竄入口鼻,令他頗為不適應。
「公子知道?」何夫人問,語氣稍有詫異。
「我入城後,偶然知曉內中曲折。」原朗不願多說,只是一言帶過。
「既然公子已經知曉,我但說無妨。」何夫人嘆了一口氣,「三年前,我兒其生迎娶城西聶府小姐聶雙為妻。這本是一樁好事,據傳聶小姐知書達理,品貌雙全,娶這樣的媳婦,我和他爹都樂見其成。孰料新婚之夜,其生狂叫著從新房奔出,恍惚之下落水,救起後大病三日,變成了痴傻模樣。隨侍小廝稟明那日其生喜宴之後便回了新房,並未去別處。我與他爹尋思此事必定與新婦有關,于是招來聶雙,結果發現此女樣貌平常,比不上外間傳言,而且——」何夫人說到這里,眼中有驚懼閃過,連嘴角,也微微顫抖起來。費了好大勁,她才勉強一笑,「這聶雙,居然是重瞳。人影在她眼眸中,一變為四,好不鬼魅。」
「其生因她而瘋,他爹震怒之下,當即休書一封,將聶雙遣返。來龍去脈很快在街坊傳開,幾日後便有聶家老爺暴斃的消息。聶家有妖越傳越盛,大概也覺得顏面無存,在常南已無立足之地,聶家剩下的幾房,便舉家離開了常南。」
「那聶雙呢?」原朗的手指,將茶碗微微推離了一些,舉止細微,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何夫人搖頭,「不清楚,大家都對她避之不及,又有誰關心她的死活?總之,自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原朗才抬起頭來,盯著何夫人,「你真的以為,令郎的心病,僅僅和聶雙的重瞳有關?」
聞言,何夫人臉色大變,不自覺地想要回避原朗瞬間犀利的眼神。
「夫人?」
「你是什麼意思?」眼神可以逃避,話卻不得不答。她不明白,一個看起來年紀輕輕之人,為何他的眼神,會如此深沉,像是看盡了所有的秘密,早已洞悉先機。
「肉眼凡胎,重瞳魅影。令郎的身上,若不是背負命債,又怎會有厲鬼加身?」從第一眼見到何其生,他便能感覺他身上負荷的強烈的怨鬼之氣。因果報應,如果何其生沒有做傷天害理之事,萬不會被鬼魅附體。
「你!」何夫人突然站起,面色蒼白,死命地盯著原朗。
「何夫人,前因後果,你若不據實相告,我又如何救令郎?」原朗動也沒動,口吻一如既往地淡然。
何夫人咬唇,雙手在桌下緊緊交扭在一起,似掙扎了半天才下定了決心一般,摒退眾人,獨留她與原朗。望著原朗,她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道︰「原公子,看得出來,你是不凡之人,我就告訴你真相。雖然其生他爹再三叮囑我不可將此事泄露半分,但為了其生,我顧不得那麼多了。其生年少風流,花坊之間,多有逗留。我與他爹膝下就此獨子,對他風流韻事,至多一言半語,睜只眼閉只眼姑且作罷。不想他招惹的煙花女子有了身孕,並以此為要挾,逼其生娶他為妻。其生惶恐,又知門戶之別,他爹爹萬不會答應。恐他爹責罰,加上女子步步緊逼,他一時迷了心竅,失手將那名女子勒死。他爹是知府,就將此事壓下,另尋了替身斬首。待事端平息之後,一為除去晦氣,二為使其生定性,才決定了他的婚事。誰知又遇上了這等事情,真是家門不幸。原公子——」她滿是希冀地看向原朗,「真是厲鬼作怪,你定有法子解決的,對不對?」
「我可以驅逐令郎身上的厲鬼。」毫不意外,看見何夫人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但他的失心瘋,是由聶雙引起。所謂心病仍需心藥醫,解鈴還需系鈴人,夫人,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何夫人連連點頭,眼中滿是感激,「我會盡快派人查找聶家人的行蹤,打探聶雙的下落。到時候,就要有勞原公子了。」言罷,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原朗一眼,只覺面前這個年輕人不簡單,為保萬無一失,她心思一轉,「原公子,若無要事,不如逗留府中幾日——」
「不了。」原朗微微一笑,看在何夫人眼中,竟有超塵月兌俗之感,「待夫人尋到聶雙,我自當趕來,絕不食言。」
小心思被戳破,何夫人難免有些尷尬。局促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何夫人,我該走了。」原朗抬眼望了望天色,誠如小應所說,已然不早,他起身,向何夫人告辭。
「這麼急?」何夫人總算找到了話題,「原公子有要事?」
「是,要事,很緊要的事。」原朗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黯淡,隨即又恢復如常。他步出涼亭,走出水榭,沿著池邊碧波,一直走到庭院的後門。
門外,一輛馬車早已等候多時。
「公子!」小應見他出來,拉過韁繩,「要上路了嗎?」
原朗點頭,步上馬車。顛簸之間,他透過小窗,貪看逐漸遠去的景色。
上路,這段路的盡頭,究竟在何方呵……
第1章(2)
暗夜,傾盆大雨,黑暗籠罩天地,風呼號,電閃雷鳴,樹影鬼魅。
「駕!」小應努力辨別方向,用力揮鞭,驅馬前行。他眯縫著眼楮,雨水順著斗笠邊上滑落,掉在簑衣上。
不是辦法呀,這樣的暴雨天氣,道路泥濘不堪,馬匹越跑越慢,不堪負荷,偏偏到洛城,還有十幾里的路程。
天空一聲炸雷,雪亮的電光閃過,馬受驚,忽然停下,前蹄高高揚起,嘶鳴不已。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將小應甩出去。他拉緊了韁繩,凌空一鞭,驚慌的馬兒橫沖直撞,帶著車偏離大道,直直沖向一旁,四蹄在原地打滑,驟然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