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潛停止說話,轉過頭,掃了方其仁和陳曦一眼,懶洋洋地問︰「有事?」察覺到面前的伍媚準備逃跑,他緊緊拽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得逞。
「我介紹一個人和你認識。」陳曦對他點點頭,指著身邊的方其仁,「這位是方其仁,雙陽高中的老師,他……」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陳潛忽然地轉身,令陳曦看清楚了被他牢牢抓住的人。有一瞬間的怔愣,隨後,她收斂自己詫異的表情,很有涵養地對尷尬的伍媚頷首,「伍小姐,你好。」
「太客套了。」陳潛將伍媚拉到自己身前,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盯著對面努力在克制自己的陳曦,「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見外?」
「哥……」
「大哥!」
同時發出的聲響,截然不同的兩種語調,一個謹慎,一個提醒。
「怎麼,我說得不對?」陳潛不以為然地掃了一眼陳曦沉下來的臉色,干脆環住了伍媚的肩膀,言語間,充滿了挑釁,「邀請她參加婚禮,是我的主意。」
「爺爺不會同意的。」陳曦深吸了一口氣,力求能夠心平氣和地與他交談。
陳潛是個聰明人,其中的利害關系,怎麼會不清楚?
陳潛的嘴角揚起來,露出譏諷的笑意,「好笑,既然是我的婚禮,兩個妹妹,既然你能參加,為什麼伍媚就不能?」
臂彎間的手忽然抽出,方其仁瞟了陳曦一眼,從她臉色陰郁的程度,可以料想陳潛著實激怒了她。
「這樣做,能證明什麼?」片刻之後,陳曦才開口問一臉不屑的陳潛。
三人的包圍圈,她被陳潛拎出來,置身其中,承受各方的打量。伍媚不安地扭動身軀,不敢抬頭看其仁,只想擺月兌陳潛的鉗制。
「陳家的人,似乎總是愛把簡單的事復雜化。」面對陳曦的質疑,陳潛有些受不了地聳聳肩,「普通的一個邀請,也要弄得風聲鶴唳。」
「大哥!」陳曦加重了語氣,以此來提醒陳潛,他也是陳家的一分子,有著無法推拒的責任,「別意氣用事,今天是你喜慶的日子,別鬧得大家都不開心。」
「對了,結婚,我差點忘了。」陳潛低頭看了看別在自己胸前的花簇,抬眼,目光梭巡過與陳曦並肩而立始終保持沉默的方其仁,笑得別有用意,「方老師,我可是前車之鑒,人生大事,方方面面,要三思而後行才好。」
撂下這句話,他忽然松手,撇下伍媚,大步流星地離開。
終于得以自由,伍媚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但一想到方其仁全程參與了一場鬧劇,一時又覺得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陳曦不知其中端倪,只是出言提醒伍媚︰「你不該來的。」
伍媚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話到嘴邊,一觸及方其仁的目光,又改了口︰「對不起……」
「趁爺爺還沒看見你,快走吧。」不要怪她狠心趕人,實在是伍媚出現的時機和地點都不對。而當下的場合,是絕對不允許出半分差錯,否則波及的將是一大片相關人等。
陳曦如此對待伍媚,方其仁看在眼里,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無論出于什麼原因,這樣毫不掩飾地開門送客,實在有失大家風範。
見伍媚真的轉身,乖乖地準備離去,沒有半分爭辯,他無法再保持平靜。
「等一等!」
出聲的同時,他拉住伍媚的手,交握著手,能感覺從她的掌心傳來汗意。
她究竟怕到什麼程度,以至她在這樣的大熱天里,還止不住地在出冷汗?
「你們……」對方其仁突如其來的舉動,陳曦愣住。
「她就是與我一道赴約的朋友。」無視陳曦震驚的模樣,方其仁再用力握了一下伍媚的手,「我是接受她的邀請一同前來。如果她必須離開,那麼,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她設想過各種最壞的結局,唯一沒有料到的意外,是尷尬之後的離開,多了方其仁的陪伴。
在陳曦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方其仁拉著她,當眾離去。
手心微微有些發熱,不知是否因為一直與他交握的緣故。無意將他拖入理不清的是非中,偏偏——
有點慘淡,伍媚想嘆氣,又怕身邊的方其仁听見。左腿微微有些酸疼,她伸出另一只手,稍稍側彎身子,在膝蓋處輕輕揉搓。
身邊人的動作忽然有些遲緩,方其仁看向身邊的伍媚,注意到她許是不經意的動作,減慢了步伐,拉她到街邊站定。
「還痛嗎?」他松開她的手,見她眉心緊蹙,似乎正被什麼不愉快的事煩擾。
不明白他因何忽然止步的伍媚,听見他的詢問後,才知曉,他這樣做的初衷,是為了自己。
放在膝蓋的手不由得收回,背在自己的身後,緊緊地捏成了拳頭。
他在問自己,語氣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緒。仿佛無論在何時何地何種情況下,他都可以保持坦然的心境,處變不驚。
換了她,她做不到。熟悉的人會帶來不快的回憶,她會不自覺地排拒,不願面對。
方其仁,他永遠都可以做到觀察入微——無論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
「不痛,只是有點酸麻,不用擔心。」身體存在的缺陷是她永遠難以跨越的心理障礙,她不習慣別人以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面對方其仁,這樣的感覺更加強烈。
「如果累了,前面有間咖啡屋,不如我們進去坐坐,休息一下?」明明很痛,她卻倔強地不願意承認——從她咬牙的表情上,他看得出來。
累?善于措辭,非常得體地轉換詞語,無可挑剔。他給她這樣的借口其實不錯,顧忌她的顏面,又保存了她的尊嚴。
可是,關鍵在于,她不想順水推舟打掩護,在方其仁什麼都已知道的情況下,未免太過于矯情。
「方老師,我的腿還不需要休息。」她轉過臉,拒絕他的提議,直接明了。
方其仁盯著她的側面,確切地說,他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他是一個注意尊重他人的人,言談間若非可疑,他絕不會去觸及別人的隱私。而這一次,他善意地提醒,卻換來伍媚斷然的回絕。
說實話,有些尷尬。畢竟,從前在處理這方面,他沒有失手過,現在面對這樣難以應對的局面,他該如何彌補?
正在尋思,耳畔卻傳來伍媚的聲音,酸酸的,澀澀的——
「方老師,我的腿,並不是自己摔斷的。」
方其仁一怔,見伍媚的臉緩緩轉向熙來攘往的街道人群,眼睫上,濕潤潤的,似乎正有水汽逐漸凝結。而後,她終于看向他,古怪地一笑,迷茫的水霧混淆了她原本清亮的眼瞳——
「十歲那年,我媽抱著我從五樓跳下,我摔斷了腿,而她死了。」她似乎陷入了很遙遠的回憶,不忘記補充,「死得很慘——我親眼看見。」
他沒有被故事內容駭住,動容的部分,是質疑究竟處于什麼原因,使得一名母親抱著同歸于盡的決心,寧可同赴黃泉,也不放女兒一條生路?
第4章(2)
手動了動,像是有意識一般,伸出去,他環住了伍媚微微抽動的肩膀,輕輕拍了拍,給予無言的安慰。
他的踫觸,不經意觸動了記憶深處的隱密開關,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瞬間迸發,不可收拾地開始泛濫。
她拼命低著頭,似乎不願被他看見軟弱的一面。但灼灼的淚珠,一滴又一滴地滾下,落在地面,形成細微的水漬,在夏日高溫的天氣下,瞬間消失不見。
「我……對不起。」平日的流利通通不見,面對她情緒的變換,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