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師,你每天都是坐公車回家嗎?」
暗自打量之間,耳畔傳來伍媚的問話,這才發現,自己的目光已經在她身上停駐了太久。
「大部分時間都是。」方其仁回答,不動聲色地拉回視線。
「平常公車上的學生一定很多吧?」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咚咚」在跳,伍媚偷偷瞅了方其仁一眼。
「一般晚自習之後,學生比較多……」有什麼模糊的場景在腦中一閃而逝,方其仁皺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方老師,怎麼了?」伍媚問他,小心地捕捉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沒事。」方其仁搖頭,記憶如同流星過境,轉瞬即逝,片斷拼湊,又餃接不起,斷斷續續的沒有頭緒。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他轉頭,見伍媚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消瘦的臉龐、尖尖的下巴、單薄的肩膀,簡直瘦得一塌糊涂。
「在減肥?」林黛玉的身材似乎在這個時代特別流行,審美標準都比較偏愛縴細的體形,觀念沒有錯,錯在對愛美女性的誤導。不知道伍媚是不是也受了塑身廣告的荼毒,義無反顧地加入進去,旨在將自己變成白骨精才肯罷手。
「減肥?」伍媚詫異地抬頭,「我從不減肥。」在瞧見方其仁懷疑的眼神後,她啞然失笑,「我這身板,後天再怎麼發育,都沒辦法彌補先天不足。」
她說的是真話,沒有半分真假。雖然任何人在見她的第一眼,都很容易產生與方其仁近似的觀點。但她可以拍胸脯對天發誓,她的食量絕對不比正常人少。
「抱歉。」有些尷尬,為了掩飾,方其仁移動腳步,繼續前行。
「方老師——」身後的伍媚又追上來,「你當初為什麼要選擇當老師?」
「覺得適合。」方其仁自然而然地回答,「而且,當老師很能磨煉一個人的心性。」
「是這樣嗎……」
察覺她忽然停下腳步,在一旁小聲地呢喃,方其仁站住,轉頭看她。
「我到了。」
「你家住這里?」他抬頭看高高的樓層,很隨意地問她。
「不。」伍媚搖搖頭,「只是為了實習方便,離學校比較近,所以租在這里。方老師,你要不要上來坐坐?」
「改天吧,」方其仁抬腕看了看時間,「我今天還有事。」
「那——好吧。」伍媚沖他揮揮手,與他告別,轉身走進公寓大門。
目送伍媚離開之後,方其仁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化,邁開步子,一路狂奔,顧不得路上行人的異樣目光。
他實在很不喜歡這麼引人注意,但是,距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下十分鐘了,若是不加緊沖刺,恐怕今晚他的耳朵,會被親愛老媽的嘮叨磨出老繭。
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今天,她和方其仁同路度過了一小時零三十五分。
伍媚嘴角的弧度止不住地上揚,一開門,就迫不及待地奔到窗前,探出頭,在樓下的人群中尋找方其仁的身影。
——沒有。
「找什麼呢?」
專心打探之間,身後忽然有人問話,她嚇了一大跳,反射性地跳轉過來。
廚房邊,一個人很沒有站姿地斜靠著門框看她。
是自己太專注,沒有發現房間中還有他人的存在,伍媚瞟了一眼被來人拿在手中的玻璃杯,依滴水不剩的程度,她大致可以猜測,他已經在那邊站了很久。
「哥……」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聲若蚊蟻。
陳潛收回撐在門框上的手,慢慢上前,走到伍媚身後,瞟了一眼樓下,將手中的玻璃杯放下,背對她,沉聲開口︰「這就是你執意要到雙陽高中當老師的原因?」
他都看見了——伍媚和一個男人有說有笑地回來,那種掩藏不住的開心,是他這些年來沒有見過的。
「哥,你生氣了嗎?」他背對著自己,伍媚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些忐忑不安地問他。
「他不出色。」沉默半晌,陳潛開口,近乎刻薄地評判,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
「我知道。」終于听見他的回話,沒有風雨欲來的趨勢,伍媚舒了一口氣,驚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年齡日漸增長,她和陳潛之間的隔閡仿佛越多,他的心思,也愈難琢磨,以至于她在面對他的時候,總覺得有股無形的壓力脅迫。
「他配不上你。」陳潛轉身,凝視伍媚,丟下一句話,發現在他的注視下,她居然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他果真變得厲害了嗎?連自己的小妹,也對他退避三舍?
「哥——」對自己這麼出人意料的舉動,伍媚著實有些尷尬,本想就這麼著低頭不再看他的眼楮,但听見他對方其仁的評價,又忍不住蹦起勇氣開口,「你只見過他一次,請不要,這麼……武斷地下結論。」
武斷?陳潛挑眉,她用了這個詞來抗議嗎?
第2章(2)
「他是老師,沒有那麼多爾虞我詐的心機。」攝人的目光令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但是事關方其仁,即使硬著頭皮,她都打算說下去,「大富大貴,我不需要。別說誰配不上誰,我想要的,我自己知道。」
「爾虞我詐?」他降低語調,有些嘲弄,「伍媚,你的意思是指我的心機太重嗎?」
「我沒有。」伍媚搖頭,努力辯解,好希望他不要誤解自己的意思,「哥,我知道,這些年你保護我、關心我做了很多。」她了解陳潛做了多少努力,將她縮小在一個小小的保護圈,提供避風港灣,遠離一切是非。但她長大了,她不可能一輩子生活在陳潛營造的溫室中,「我只是請你,能給我一個自由選擇的權利。」
「你跟我說什麼都行。」像听見了什麼笑話似的,陳潛古怪地看了伍媚一眼,伸手撫過她的臉頰,眼神有些悲憫,「伍媚,自你我出生,面臨的一切就身不由己了,還談什麼自由選擇權利?」
精神不太好,所以有些昏昏欲睡。
可以原諒的,是不是?畢竟一個正常人在被念叨了八個小時不得安睡的情況下,若還能保持亢奮的精神,那才叫反常。
沒錯,昨天他遲到了,即使他覺得只有那麼微不足道的十分鐘,但在他母親的眼中,顯然不是這麼輕而易舉就可以蒙混過關的。
「其仁,你的樣子看起來……」汪環宇很憐憫地盯著用冷水洗面的方其仁,很想說出「慘不忍睹」四個字,但是念及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不太夠意思,所以立即改了一個形容詞,「嗯,有點憔悴。」
「你盡避耿直,沒有關系。」冷水刺激下,神志總算清醒了些,方其仁用力抹去臉上的水珠,很體諒汪環宇現在的同情。
「我說,你不過也就二十五歲而已,皮相又生得不差,都說男人三十方顯成熟魅力,方伯母何必這麼擔心你?」在瞅見方其仁的黑眼圈之後,汪環宇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拜托,方伯母這麼大撒網地積極推銷方其仁,實在讓他有貨物清倉處理的聯想。
腦中自動浮現出方其仁頭上豎一塊「跳樓甩賣」的牌子,場面還真有點滑稽。
「你笑什麼?」那種很欠扁的笑容,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沒什麼好念頭。
「其仁,你說方伯母會不會是想盡早將你掃地出門,騰出一間空房來招上門女婿?」汪環宇湊近面孔,拿一種「你被拋棄了」的眼神做出結論。
「去你的!」方其仁甩手,灑了他一臉水珠。
「那你還有什麼理由?」顧不得被襲擊,汪環宇跟在他身後,不服氣地追問。
「有。」方其仁很瀟灑地丟下答案,不用回頭,也知道緊隨其後的汪環宇自動幻化成了尖尖耳狐狸,「但我不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