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走過的謝季浪听見有人叫他,回過頭,表情有些憔悴。看見立在對面水榭的謝仲濤,他點了點頭,打起精神,強顏歡笑打招呼︰「二哥——」
「準備出府?」聯想他行色匆匆的樣子,謝仲濤揣測。但待走近前去,隔了一步之遙,看清楚他微微有些紅腫的眼楮,開始覺得奇怪,季浪一向是最沒正經的,可是此刻看來,狀況似乎不怎麼好。
謝季浪搖搖頭,揉了揉酸澀的眼楮,「康總管派人催我回府,我剛從爺爺那邊過來……」
太老爺今日咳血厲害,康總管已請了大夫前去……
心止不住地跳了跳,呼吸開始急促起來。謝仲濤瞧了一眼謝季浪,見他並沒有注意他,他吸了一口氣,控制自己的心跳,佯裝不經意地問道︰「我听轉運說,今日大夫來過……」
「二哥!」謝季浪忽然提高了聲音,嚇了他一跳,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手已經被謝季浪緊緊握住,「大夫說,爺爺他,時日已經不多了……」哽咽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到後來,只有些微的抽泣聲。
莫非真要等他仙去,天人永隔之後,你才能放下所有心結?
他想要將手抽回,可是根本沒有辦法動作。低頭,才發現指尖在季浪的手中微微顫抖著,可笑,自己卻沒有任何感覺。
他在害怕嗎?明明恨那個人恨得要死,他就要報應了,為什麼他感覺不到欣喜,心里反而空蕩蕩的,找不到著落?
「昨日,我請了許多大夫,可是他們都說爺爺的病已經無藥可救。」謝季浪頹然坐在一旁,捂住自己的臉,「我不想看見爺爺死。二哥,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
謝仲濤的手徘徊在謝季浪的肩膀之上,想要安撫他,卻無法落下去。
懊怎麼辦?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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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爺——」
門外傳來雪離的聲音,時轉運迅速將手中的東西收回衣袖,轉過身。不一會,門被推開,謝仲濤踱了進來。
迎上前去,為他解下外衫,不期然地發現他的臉上,居然流露出幾許疲憊之色。
「不舒服嗎?」她奉上熱茶,察言觀色,小心詢問。
謝仲濤搖搖頭,擋開茶碗,神色復雜地盯著她,「轉運,我在你們的眼中,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時轉運驚訝地看他,不明白他為何會毫無預兆地突然問她這個問題。
「連你也回答不出來嗎?」她望著他,片刻之後,在他的注視下,飄忽不定的眼神四處游移。謝仲濤重重地吁了一口氣,心下已有了答案。
「二少爺,你是不是累了,不如早些更衣就寢,安歇了吧。」他的心思一向是難以揣摩的。不知今日是何種緣故,心血來潮,問她此般問題,著實刁難了她。
「累,我是真的累了!」
見他緩緩閉上了眼楮,時轉運轉過身,走到水架前,盆中的水,還些微冒著熱氣。她卷起衣袖,伸手想要擰濕毛巾為謝仲濤潔面,不料手剛浸入水中,一對臂膀由後伸出,繞過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席卷進熟悉溫暖的懷抱。
「二少爺……」短暫的錯愕之後,她鎮靜下來,從盆中收回手,輕輕覆蓋在他停放在自己腰間的手上。
「別動!」謝仲濤緊緊摟著她,將下巴擱在她的肩頭,側過頭,將整張臉埋進她的肩窩,「讓我這樣抱抱你,只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頸項處,有了他的呼吸叨擾,癢癢的。時轉運注視面前的水盆,水中倒映著他們兩人身影,他摟著她,她靠著他,相依相偎,恰似一對交頸的鴛鴦。手慢慢從他的手面滑過,滑過自己的衣裙,而後垂落在身側。
「不曉得我是著了什麼魔,居然把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謝仲濤放松緊繃了許久的身子,將自身的重量交出一半由時轉運承擔,口中喃喃自語,「得罪了關孟海,今後舉步維艱。」
「你——可以選擇的。」並非沒有余地,他可以不言明的,可以將她和他之間的事當做秘密保留,可他卻走出一步險棋,落子之後,是圍困重重的十面埋伏。
「選擇嗎?」不錯,他有退路,他有回轉的余地,他有一百個足以遮掩的理由,足以作為他全身而退的理由。即使當時是盛怒之下,他的意識仍然相當清醒,明白自己面前對立的是來者不善的關孟海,明白他身後的靠山是權大勢大的奉德公,明白他一旦將他與時轉運的關系說出口,就是背水一戰,再無退路可走……
他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懂得利弊所在,可是,在那一剎那,他情願將來凡事更加謹慎,也不願意放開轉運。
他對時轉運在乎得已經過頭了!
沒有看見埋首在她肩窩的臉上,黑眸在隱隱閃爍,時轉運只听到他說了三個字,就不再有下文。情知此事關系重大,她別過臉,想要看清他此時的表情。
「我不在乎。」
看見了,謝仲濤近在咫尺的臉上,居然有著淺淺的笑容;他出口的話激蕩了她的心,震懾了她的魂。
「除非我死了,否則,誰也別想帶走你。」
「你——」她想要說些什麼,卻無法言語,抬高了手,頭一次放任自己肆無忌憚地踫觸他的臉,「何必呢?」
他強勢,他霸道,他依著自己的性子將她據為已有,到現在,他還用最極端的方式,阻止她離開他。
謝仲濤按住她貼在自己面頰的那只驟然冰冷的手,沿著她的手腕一路向下,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拽住了她掩藏在袖中的那件東西,輕輕抽出來,托著她的手,將其放置在她掌心。
「平安符,保平安,歲歲平安。」他凝視她的眼楮,一字一頓,說得極其認真。
那一道小小的平安符,安放在她掌心。終究是被水浸泡過,即使她如何修復,折紙還是些微有些發皺,褪了色彩,不再光澤如新。
時轉運拼命咬唇,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失控叫出聲來。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料到,他看見了,他都看見了。
「我記得你曾說過,這平安符,是為我求的,對不對?」見她努力壓抑著,謝仲濤捻起紅繩,遞到她面前,「我費盡周折找到它,不是要它默默無聞地待在你那里。」
方才經由窗口看見她的舉止,隱藏在腦海中的片斷一一閃過,終于記得昨日怒極而去,在笑香樓買醉,鶯鶯燕燕,溫香暖玉之中,他腦中盤旋的,盡是她的身影和她的眼神,以至于對諸多紅顏,再無感覺。酒酣耳熱之際,跳進溫池,尋那平安符……神志不清,半醒半夢之間,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竽,來不及梳理,又遇上關孟海登門,便以為是南柯一夢,再難追究。
如今,全然明白,不是自己虛妄幻想,而是真切體會經歷。
眼前紅繩晃動,時轉運接過,顫巍巍的手,繞過謝仲濤的脖頸,為他系上。而後,親眼見他將平安符塞進衣領,抓住她已經抖得不受控制的手。
「我不信神鬼。」謝仲濤的另一只手,撫上時轉運的臉,專注地凝望她,「只因為這是你送的,我願意珍藏。」
蓄積的淚水,再也無法控制,浸濕了時轉運整個面龐。夠了,夠了——誰牽制誰,誰羈絆誰,已不重要。只要有他的這句話,即使她這一生,注定在謝府埋葬,注定在謝仲濤身邊沉淪,她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