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很,咱家印章無數,惟有這一塊最合咱家心意。」
「奉德公喜歡,那是最好不過。」謝仲濤在心中冷笑,臉上卻堆滿了虛偽的笑容,「奉德公要務纏身,晚輩不便過多打攪,就此告辭,改日再來拜謁。」
退出垂花門,如來時一般,時轉運低眉順眼跟在謝仲濤身後,沿著回程準備離去。
步入短廊,迎面急匆匆奔來一人,跑過她身邊,復又折回,伸出一手攔住她,驚訝地瞪大眼楮,好半天,才發出兩個字︰「是你!」
本在責怪此人好沒有修養,當眾攔截他人去路。但听聞他的語氣,仿佛認識她一般,時轉運疑惑地抬頭,看清來人,怔愣之余,不明白他怎麼會在此地,「關奇?」
「你怎麼會來這兒?」關奇好奇地問她,心中盤算是否需要告知某一人。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看了看前方臉色不甚好看的謝仲濤,噤聲不語。
「怎麼啦?」背對謝仲濤,關奇不明就里,剛想要進一步詢問,怎料橫在半空的手,忽然被打下去。他回頭張望,一名素不相識的男子正不怎麼友好地瞪著他。
「喂,你干什麼?」關奇扭著自己的手腕,氣鼓鼓地質問。打得不算疼,但力道也不算輕,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面前挨打,面子究竟往哪里擱?
「好巧,這句話,我也正想問你。」謝仲濤不緊不慢地說道,瞄了一眼時轉運,「轉運,過來!」
轉運何時認識了這樣一名清秀少年,為何他不知曉?看來,他是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家花長成,即使身處高牆大院之中,也能引得狂蜂浪蝶逐香而來呀……
「笑話,憑什麼你叫過去就得過去?我——」對他的話,關奇嗤之以鼻,剛想辯駁幾句,不料想竟見得時轉運毫無異議地由他身旁經過,順從地走到謝仲濤身後站定,他反唇相譏的話就這樣哽在喉間。無聊沒趣地,他訕訕地低聲問隨後的小丫頭︰「那人,究竟是誰?」
雪離同樣也小小聲地回答他︰「謝府二少爺,謝仲濤。」
謝仲濤,是那個謝仲濤嗎?
「這麼說來,那她她她……」關奇伸出手指,指向被謝仲濤遮掩了大半個身子的時轉運。
「你說時姐姐嗎?」雪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是我家二少爺的貼身侍婢。」
「貼身侍婢?」擦拭劍身的動作忽然停住,關孟海回頭看關奇,眉頭深鎖。
「是。」關奇小心翼翼地看了關孟海一眼,「我今日探得口風,隨後打听,得知那位姑娘原來姓時,名轉運。六年前被賣入謝府,據說——」
「據說什麼?」見關奇忽然吞吞吐吐起來,關孟海追問。
「據說,時姑娘是被謝老爺子花重金買下,專門伺候謝府二少爺的。」
「專門伺候謝仲濤?」關孟海一字一頓地重復,凝視劍穗,想起她溫婉的笑臉,忽然煩躁起來。
「當然,這只是揣測。這年頭,說風見雨,您還見得少嗎?」見關孟海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關奇急忙說道。
他當然見得不少。太多的丑惡、太多的是非,所以心沉了、意冷了、習慣了用最偽善的面貌逢迎相對。
只是——
「……寶劍剛利,翡翠性冷,利刃寒玉,錦上添花……」
那一日,對于關奇在他授意下的存心刁難,她臨危不懼,游刃有余。原以為她會虛與委蛇,暫時應對;不想她傾心挑選,擇出良配。
她說她是謝府的奴婢,他不相信。誰家的奴婢,會有這等才華和眼力?原以為她只是不便告知真實身份,所以隱瞞。沒有想到,她不僅是,而且還是謝老爺子親賜給謝仲濤的貼身侍婢。
他的手慢慢撫上劍身,一直向下,最後停在碧綠透亮的翡翠穗子上,那種目光,猜不透,也看不穿。
她叫時轉運啊,果然是個好名字……
「何時相識的?」
隨謝仲濤返回連濤閣,雪離告退,時轉運正在為他寬衣,不想背對她的人忽然開口發問。
言簡意賅,也許旁人不懂得他的意思,但她已經了然。
「前些時日他到古意軒,為他主子選些物件,我出了點建議,如此而已。」嘴上回答,手中動作也沒有停下。言語間,她已為他除去外套,擱在一邊,換上一件質地柔和的白色儒衫。
他一向討厭繁瑣,只要將前因後果說與他听,中間波折如何,想來也沒必要一一稟明。
「你的眼光,一向很獨到。」謝仲濤口中贊許,站直了身子,任由她打點,「譬如說奉德公對那塊印章就很滿意。」
時轉運正在忙碌的手有一瞬間暫停,想起奉德公陰陽怪氣的聲調,拿捏做作的笑聲,忍不住,胃里一陣痙攣。
似乎從時轉運不自在的表情中看穿了她的想法,謝仲濤走到書桌前,拿起鎮紙,回頭看她,「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何對奉德公如此禮遇,對不對?」
她搖頭,不明白他這樣問自己的用意何在。即便知道,侍奉他這幾年來,也知曉他不願意泄露的事,若是執意去追問,必將引得他雷霆震怒。
「轉運,你搖頭,是說你不知道,還是你不想問?」
她不想問,也不想知道。不問不知不曉,什麼都不知情,也許才是最好。
見時轉運不說話,謝仲濤也沒有太為難她。收回目光,他專注地凝視手中的鎮紙,「謝家富甲一方,在商貨運經營,名下商號昌盛,無不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可惜,這個世道,要維持蒸蒸日上的繁盛,僅靠有經商的天分還不夠,更多的,還要用精明的手腕。轉運,你懂嗎?」
「我——不懂。」不懂他所謂的手腕是什麼,更加不懂,他言語下究竟掩藏著怎樣的暗示。
「不懂嗎?對了,你應該不懂的。冰雪聰明如你,在意的,是古畫、是古玩、是古董。閉關臨摹仿制,安能知曉外界隱藏的種種?」听見她的回答,謝仲濤笑了笑,「你一定也在好奇,奉德公一介內臣,為何也能封侯,擁有爵位,還手握布政使實質大權,掌控民生,對不對?」
「二少爺——」這一次,時轉運的語氣有幾分驚恐。她快步走到房門邊,向外張望,發現外面沒有人,急忙退回,掩上門扉;隨後匆匆走到窗前,四處打探一番,將窗戶盡數拉過關上。一切似乎看起來沒有異樣,她才松了一口氣,返回到謝仲濤身邊,低聲開口,「不要再說了。」
他是瘋了嗎?如今錦衣衛四處監听,無孔不入,上至高官,下至平民,多有幾分忌憚,豈敢輕言妄語?惟有他,竟敢這麼堂而皇之地談論大權在握的奉德公,即使在自己家中,卻難保隔牆有耳呀。
「你在擔心我?」謝仲濤站在原地,看她慌張的模樣,不期然,心中多了分異樣的感覺,他垂眼,恰好對上她略帶幾分責備的眼神。
他的語氣,太過輕柔,不似平日的他,倒多了幾分隨和。
「我當然擔心你。」被他的目光注視得雙頰發燙,時轉運壓住心中的波瀾,費力地開口。
「為什麼?」謝仲濤俯身,嘴唇擦過她的面頰,將頭枕在她的頸窩,用力嗅她獨有的香氣。
他靠她好近,臉上酥麻的感覺令本來就在發燙的耳根更加雪上加霜。心跳如鼓,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見了沒有。
「這麼久了,你還是不習慣。」感覺她的不自在,謝仲濤低笑,大手撫過她的雲鬢,落在她細女敕的脖頸,細細摩挲,「說,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