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挽留了。」察言觀色,見時轉運眉頭輕蹙,眉宇間有懊惱的神色,自知不便再追問,周掌櫃點點頭,領時轉運出了偏廳。
「還道什麼‘一求百應’,我家公子只不過要個小小的劍穗,也有這般困難?」
才到大廳,就听見突兀的嘈雜聲。時轉運望過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敲打櫃台,沖已經憋得滿面通紅的伙計不依不饒地叫喊,周圍已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顧客。
迸意軒的伙計,百里挑一,個個巧舌如簧,如今被一個年紀小小的少年逼到如此處境,可見少年之厲害。
「怎麼回事?」見眼前情形如同看猴戲,耽擱了生意,周掌櫃有幾分薄怒地問身邊的伙計。
「那位小爺說是要給他家公子挑劍穗,折騰了半個時辰,沒選上一個稱心的,倒盡在找茬。」一旁的伙計苦著臉,一五一十地稟報。
听伙計如此說,時轉運的目光直覺地落在站在距離櫃台不遠處的門柱邊悠閑看熱鬧的男子身上。
「那就是故意搗亂的?」周掌櫃皺起眉頭,轉過臉,征詢時轉運的意見,「時姑娘,你看,我們是不是該報官?」
時轉運沉思一番,搖搖頭,「不要把事情鬧大。太老爺和二少爺最忌諱生意牽扯上官司,若是追究下來,恐要責罰古意軒眾人。」
「那,時姑娘你看,該如何處理?」想她說得也有理,周掌櫃有些為難,卻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少年無理取鬧。
「我先去試試,若是不行,再報官不遲。」時轉運想了想,開口道。
「喂,我說,干嗎不說話?」少年猛拍櫃台,「當小爺好欺負是不是?豈有此理,找你們當家的出來,我——」
他正說到興頭上,不料想肩膀被輕輕拍了拍。不耐煩地回頭,才想指責哪個不長眼楮的家伙打攪自己的興致,入眼的,卻是一臉溫和的笑意。
罵人的話在看到對方是一個姑娘家的時候統統咽回月復中,不情不願地收了口,換了較為文雅的措辭︰「你要干嗎?」
「小扮可是要選劍穗?」當沒有看見他的惡形惡狀,時轉運對櫃台內的伙計使了個眼色,伙計會意,如釋重負,匆忙退了下去。
「喂,去哪里,你這家伙——」
「我幫小扮挑選,可好?」時轉運截住他的話頭,微笑著征求他的意見。
「你?」少年瞪大了眼楮,打量她一番,又回頭看了看身後。
時轉運親眼看見,先前一直站在門柱邊的男子瞥了她一眼,緊接著對少年點了點頭。
「也好。」少年轉過臉面向她,撇撇嘴,「不過我先要警告你,要是沒選好,可不要怪小爺我砸場子。」
周圍的人發出一陣唏噓聲。時轉運充耳不聞,抿抿唇,揭開掀板,步入櫃台,掃了一眼櫃台上亂成一片的飾物,抬眼問少年︰「不知道小扮想要什麼樣的劍穗?」
「哼,當然是要最好的,這還用說?」
「小扮說得好。」對少年頤指氣使的模樣並不在意,時轉運望向門柱邊自始至終都未曾言語的男子,「所謂最好,不指價錢貴賤與否,最重要的,是要與所飾之物匹配,相得益彰,才謂之精妙。若要古意軒能夠拿出最好的,小扮可否不吝將寶劍借予拙店一看,才好選出堪配之物。」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扭轉了局勢,連一旁捏了一把冷汗的周掌櫃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
少年似乎被她頭頭是道的話給蒙住,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正在僵持之間,一柄劍,被重重地放在櫃台上。
「關奇——」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櫃台前的男子開口,明顯是在叫少年,但他的眼楮卻直直地盯著時轉運,「既然這位姑娘如此誠心,我們又豈能辜負了她的一番美意?」
必奇聞言,知趣地不再言語。
「這柄劍,小女子可否一看?」時轉運回視眼前的男子,略略點頭,問道。
「看,是可以看。」雄厚的聲音听起來有幾分霸氣,「但希望能如你所言,選出與之匹配之物,相得益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有一種感覺,很是熟悉,卻又道不上來。
時轉運將劍慢慢拔出劍鞘,劍身頓時呈現眼前,通體雪亮。銀白的劍柄上,清晰地刻著篆寫的「關」字。
略微沉思,她轉過身,手在貨架上滑過,在眾人目不轉楮的注視之中,終于停下,隨後挑選出一件物品。
「選好了?」
「好了。」時轉運再次轉身,面對男子,將手中的物品放在櫃台上,「關公子,寶劍剛利,翡翠性冷,利刃寒玉,錦上添花。你這柄寶劍,三尺劍身如喻擎天之柱,這塊綠玉翡翠,恰比翔龍,繞柱而息。」
不等男子回答,她已經動手將翡翠系在劍上,銀白劍身和碧綠翡翠相互輝映,煞是好看,引得一干圍觀人等連連稱贊。
「盤龍當身,遨游九天,所向無敵。公子說小女子說得可對?」
一柄絕世好劍,本已不俗,經她妙手生花,更加增色不少。男子凝視驟然生輝的寶劍,伸手拽住還在搖曳的翡翠。掌心間,一條蒼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玉質透明,綠意灼灼。
「公子,這、這——」關奇瞪大眼楮,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完全沒有了先前的牙尖嘴利。
「好得很。」男子終于開口。探手,劍穗搖曳,寶劍入鞘,在他掌心打了個轉,被收回身後。緊接著,他看向時轉運發問︰「你可是謝家的人?」
這個問題,可難到了她,不清楚他所謂的「謝家的人」,究竟是何種含義。遲疑了片刻,時轉運點點頭,「我是謝府的奴婢。」
「奴婢?」男子有些訝然,上下打量她,似乎是對她的身份感到質疑。
「公子若是不相信,可以請古意軒的人作證,我確確實實是謝府的奴婢。」她的身份,因為謝仲濤的關系,是高人一等。可是說穿了,她仍然是一個奴婢,一個做不得自己主的奴婢丫頭。
「一個如此能耐的奴婢,我當要對謝府刮目相看了。」男子揮手,一旁的關奇立刻呈上一張銀票。男子接過,遞給時轉運,銀票下,他的指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踫觸了她的手心。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她,目光灼灼。
「賤名不及辱耳,種種原因,公子請恕小女子不便奉告。」時轉運抽回手,臉上笑意未變,眉心卻有一瞬間的糾結。
男子對她的拒絕不以為意,伸出的手慢慢握成拳頭,收回身側,之前毫無冷漠的表情,罕見地被一絲笑容融化。
又來了,又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任憑怎麼回憶,也無半點印象。
「我姓關,名孟海,這個名字,你一定要記住。」
還來不及消化他話中的含義,他已轉身帶關奇離去,獨留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注視他遠去的身影,悄悄地將被他踫過的手背到身後,只感覺如火烙一般燙人。
本來已經很糟糕的天氣,紛紛揚揚的,居然開始飄起小雪。
時轉運細步走上過中庭,站在回廊下,解下披風,垂首,拂去頭頂的雪片。
有些怔忡地看紛紛飄落的雪花,她眼中閃過一抹黯淡。微微嘆息,轉身,準備回連濤閣,不經意看見拱門後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倒退著向外走。
「三少爺——」靜靜立在原地,不言不語,直到對方退到回廊,她才恭敬開口呼喚。
「喝!」正在洋洋得意慶幸沒有被發現逃跑的謝季浪嚇了一大跳,跳轉身來,見是時轉運,頗為懊惱,「你怎麼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