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你不能殺他。」只是短短一剎那,她已經在心中做了決定。
原重生愣愣地站在流光身後,盯著此刻地上已經分不清顏色的絹帶,不言不語。
「流光!」
「我,知道該怎麼做,師兄大可放心。」不理會運天的震驚,她轉身,面對原重生,伸出右掌,忽然對著他的胸膛,用力一擊。
毫無防備的原重生被這一掌震飛了出去,撲倒在地面,嘴一張,嘔出一口鮮血。
「原重生!」見他嘔血的慘狀,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她卻逼自己硬下心腸,毫不留情地開口,「這一掌之後,你我之間,師徒情分一刀兩斷!」
「師父……」來不及擦拭嘴邊的血,原重生抬頭,木然地看她。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如一把利劍戳進他的肌膚,痛徹心肺。
流光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為他拭去唇邊的血跡,垂落在胸前的發絲掠過他的臉頰,她的手,停在他高腫的臉頰上,「重生,再念一遍《玉清心訣》。」
冰冷雨水也減輕不了的疼痛之感,在她的觸模下,奇跡般地消退。會不會是他看錯,在她長發的掩映下,一向清冷的目光中,居然多了那麼一點點憐惜?似乎受了某種蠱惑,原重生開口背誦︰「皇天永明,雨潤蒼生,仁心當道,擇時者利之,惟目明、耳聰、心靜……」
「此刻,你心靜了嗎?」
「我——」遠處運天的身影映入原重生的眼簾,父母被殺的慘狀在腦海中浮現,一剎那心湖的平靜被打破,他奮力坐起身,「是他嗎?是他殺了我的爹娘,還要殺我嗎?」
他的眼神變了,充滿了仇恨,被鮮血浸染的雙眼血紅異常,不再明朗。
——心智一旦被仇恨蒙蔽,回頭,很難很難……
「是他!」她給了他肯定的答案,沒有隱瞞,「重生,若是你將他當做仇人,不要忘記,也算上我一份。」
沒頭沒腦的話,令原重生愣住,將視線移到她的臉上,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說。
「當初,我也曾想殺你,一念之仁,落下今日的孽根。」
冰冷的話語、冰冷的語調,一如往常,可是此刻听在耳中,卻令他動彈不得,渾身麻痹,即使三九天浸骨的寒冷,也不曾使他有如此凍徹心肺的感覺。
「也許,我真的是選錯了。」她的手,毅然決然地從他臉上移開,「我以為,我可以改變你的命運,改變你的一生。沒有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無論怎樣,都不能逃避。」
「那麼,現在,你決定要殺我了嗎?」對他有養育之恩的師父,居然不是他想象中的恩人,反而在相見之初,對他已經動了殺機,上蒼究竟開了什麼樣的玩笑啊?
她沉默了半晌,終于站起身,卻撂下一句出人意料的話︰「你——走吧。」
「不能放他走!」運天听見流光的話,大喝出聲。本來見她的舉動,還以為她終于回心轉意,下定決心要除去後患,沒有想到,她仍然執迷不悟,「日後真要讓他成了氣候,鑄成大錯,這樣的後果如何承擔?」
「今日我逐他離去,他若平安做人,自當無事。若——」流光再看了看地上的原重光,面向運天,向他保證,「他真應了天命,危害師父,危及朝廷,我,會親手殺了他!」
撂下狠話,立下誓言,七年師徒情分就此恩斷義絕,再也無法回頭。
明明是晴空萬里的天氣,陽光明媚。轉瞬間,烏雲壓境,遮天蔽日,隨即大雨傾盆,雷聲轟隆作響,閃電貫徹長空,好不詭異。
臨安城內,平日里熱鬧的街巷,雨水墜地,刷刷作響。屋檐房廊之下,擠滿了躲雨的行人,咕噥著,抱怨陰晴不定的天氣。
「我活了大半輩子,還頭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雨。」
「太陽都不見了,真是活見鬼!」
「這年頭,日子還真不好過,連老天都在欺負人哦!」
暴雨阻斷了南來北往行人的路途,聊天似乎成了惟一的消遣,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嘖,你還在乎這些,人家蒙古兵就要打過來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我說——」雖說是抱怨,多少還是有些顧忌,听見的人小心地看看身邊閉目一直沒有說話的白須道人,咳了咳,「你小聲些,還真不怕了啊?」
「還怕什麼?打就打吧!又是征糧又是征兵,反正都是死,閉上眼楮挨一刀,頂過被餓死。」先前抱怨的人講完之後還不忘翻翻白眼,故意征求一旁道人的意見,「你說是吧,道長?」
白須道人睜開眼楮,靜靜看著眼前的雨幕,過了許久,才低聲開口︰「事無定數,安能所知?」
一陣狂風乍起,夾雜著豆大的雨點,向眾人席卷過來。大家紛紛驚叫著向後退,惟有白須道人安然不動,佇立了一會兒,毅然決然地向外走去。
「喂!喂!道長,外面在下雨吶!」
有人好心地提醒,卻沒有換回任何回應。雨水迅速浸濕了白須道人的黃色道袍,暗黑的天色中,偶有閃電劃過,雪白的光芒之下,讓他看起來頗有幾分詭異。
「瘋了、瘋了……」
仍有人在議論,卻阻止不了白須道人的步伐。仿佛根本就感覺不到打在身上生疼的雨點,他只是一步又一步在暴雨中緩慢地走著,直到身影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再也看不見。
「師父——」若有若無的呼喚聲從遠處傳來,白須道人拐進一旁的里弄站定。不多時,雨水流淌的屋角之上,忽然憑空多了一張美麗的嬌俏面孔,被暴雨侵襲之後殘留在臉頰上的水珠,無損她的麗姿容顏。
「溢彩。」白須道人將拂塵輕輕搭在左手手臂上,點頭向她示意。
雨霧中,一道人影翻身而下,電光之間,紅色的衣裳異常顯眼,玲瓏軀體曼妙異常。站立在白須道人的面前,她眨了眨眼楮,眼睫上的水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滾落,順著她的臉頰,滑過她的下巴,緩緩隱沒進衣領,令人遐想異常。
「如何?」仿佛早已料到她的來意,白須道人捋了捋胡須,淡淡地問道。
「劉整降元,元兵大軍轉移襄樊,朝野震動,皇上盛怒,大臣惶恐異常。」
「還有呢?」
「還有——」被喚溢彩的女子看了白須道人一眼,見他並沒有什麼表情變化,雪白的貝齒咬了咬下唇,「賈丞相遷怒師父,咬定您七年前推算不準,辦事不利,造就了今日混亂的局勢。」
「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七年前,千算萬算,我惟一沒有料到的只有一件事。」白須道人搖搖頭,微微嘆息。
「師父,我不明白。」溢彩輕蹙眉頭,一個小小的動作,卻令她看起來風情萬種。
「既然不明白,就不要再問下去,于你、于我,都沒有好處。」白須道人回答她,背過身,揮揮手,示意她可以離去。
明明白白的拒絕令溢彩略微僵直了身軀,緊盯著白須老道的背影,她有些不甘心地開口︰「師父,我究竟什麼地方比不上流光?」
「你不必和她比較,你和她,本就是不同的兩個人。」
「但是在師父心目中,流光卻比我要好上百倍。」漂亮的面孔開始扭曲,含著憤憤不平,「即使她不听您調遣,您仍然眷顧她,不曾讓她難堪。師父,這不公平……」
「溢彩!」白須道人陡然提高了聲音,轉過頭看她,「你今日的話太多了。」
繃緊的臉已經有生氣的跡象,卻不是因為她指出的事實,而是因為她對流光的指責。果然,在師父心目中,不管她如何努力,她仍然比不上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