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出去看看,走走?」隱居在此兩載,外界如何,她可以預料。亂世之中,已無太平寧日。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世,各方梟雄,已經開始逐鹿中原。而原重光,注定生來不平凡的天命之人,他,可真的願意在此安然靜默無名?
「師父——」對她若有似無的暗示不解,原重生問,「我們不是已經走過許多地方了嗎?」
從十歲到十五歲,他總是隨著師父不停輾轉,看盡了世態炎涼,眾生百態,直到他們隱居在此,不再漂泊,開始定居下來,這兩年,他才有真實生活的感覺。師父雖然性子冰冷,他卻不以為意,認真學習她教授的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閑暇時,他上山砍柴、挑米做飯,這樣的日子,他覺得甚是愜意,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改變什麼。
兩年來,師父沒有問他這個問題,為什麼今天一反常態,接二連三地開始逼問?
「師父,你是要趕重生走嗎?」不知道為什麼,一旦思及這個可能性,他的心,開始莫名其妙慌亂起來。
「不——」看原重生倉皇的神情,深怕她遺棄一般,流光回答他,直覺伸手,想要如同他年幼時模他的頭,才不經意地發現,十七歲的壯實少年,在個頭上,已經超過她。
時間過得真快,當年那個羸弱孩童,如今已經長大成人,未來,究竟會有什麼變數呢?
原重生屏住呼吸看著那只停留在面前的手,最終搭上了自己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接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听到了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隱沒在山間的茅草屋,在靜靜的夜色中沉睡。
用樹枝搭建的簡易床鋪上,原重生熟睡著,間或有一兩聲的鼾聲。
門邊,立著一道人影,已經站在那里打量了他很久。
餅了好一會,人影才慢慢地向前移動,站定在原重生面前。依稀的光亮照在臉上,勾勒出半明半暗的面容。
——是流光。
盯著原重生酣睡的樣子,她彎腰,撩起自己的袖袍,並攏食指和中指,按在他的眉心,微用力,睡夢中的原重生皺了皺眉頭,咕噥了兩聲,又沉沉睡去。
直到指尖感覺不到灼熱,流光才緩緩地收回手指,凝視原重生眉心間逐漸隱去的紅光,若有所思。
七年了,靠她的念力,究竟能將原重生的氣潛藏多久?
「師父——」夢中的原重生口齒不清地叫著她,嘴角露出笑容,抽抽鼻子,翻了個身朝里,繼而又安靜下來。
還記得,當年從死人堆中找出他時,他惶恐得如同驚弓之鳥,即使封藏了他的記憶,可是他每晚仍不能正常入睡,只會驚惶失措地大叫。他會纏著她,非要將小小的臉貼在她掌心才能安然睡去。一開始,她對他這樣的舉動很不習慣,總是在他貼近自己之時直覺地一掌揮開,可是他毫不氣餒,直到鼻青臉腫也不放棄,最後是她妥協,他才在自己的身邊啜泣地慢慢睡去。
她是個冷情之人,她一向都知道,可是對原重生,她已經破了太多的先例。
後來,他逐漸長大了,懂得了男女之別,在尊敬之外逐漸開始謹慎。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噩夢連連的小男孩,他已經可以自己調整,不再依賴她了。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見他翻身之間將被子踢開,搖搖頭,流光拉過被角,為他蓋上,突然意識到這樣的舉動太過溫情,已經不太符合自己冰冷的性子。
和自己相依為命七年的原重生,她是不是,已經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不經意地,她的目光,掃到他竹枕下露出的布料,伸手拉住,慢慢地扯出。展開,是一件衣衫,手肘處好長的一條口子,被歪歪斜斜地縫上,針腳不細密,卻看得出縫補的人已經盡力想要恢復原本的樣子。
她記得,這是兩年前她為他做的衫子。她很少為他做衣物,那一年,心血來潮,為他做了一件,他高興地穿了很久都不舍得月兌下,精心呵護。可是那一日,他為了護住她,結果被扁擔劃壞了衣袖。本以為他早就已丟棄,卻沒有想到,他至今還完整地將它保存著。
比起他成長的速度,手中的衣衫明顯已經小了,容不下他的身量,還有那雙他穿了很久的靴子,靴底開始磨平,也裂開了好幾道口子。
將手中的衣衫疊好,原封不動地重新塞進他枕頭下,流光走到門口,拉開門,回頭再看了原重生一眼,悄然無息地離去。
「原小扮,今日生意不錯吧?」
「嗯,還行。」原重生笑著回答問他的路人,清點今日所賣獸皮和原木的銅板,盤算著該買哪些東西回去備用。
可惜了,要不是幾日前師父要他將那張鹿皮留下,憑著那張上好皮料,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也能多買幾石粟米回去。
師父要那張鹿皮究竟干什麼呢?原重生忍不住好奇地揣測。
今日恰逢趕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鎮一下子熱鬧起來,各色貨物上架,好不新鮮。
「漂亮的絹帶啊,瞧一瞧,看一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絹帶?原重生的心里驀然一動,忽然想起師父頭上戴了很久的淡黃色絹帶,好像從來沒有換過,顏色也有些老舊了。
腳步不由自主地移動,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攤鋪前,拿起一條和師父那條顏色有些相仿的絹帶,細細打量起來。
「哎呀,小扮,你可真有眼光,買一條吧?」
「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原重光喃喃自語,將手中的絹帶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攤鋪上其他的,拿不定主意。
「小扮,就手中那條吧,顏色淡雅,又是你一眼相中,送給自己中意的姑娘是最適合不過了。」
「你不要胡說!」被嚇了一大跳,心口「撲通撲通」地跳,只因為貨郎那句無心的話,原重生漲紅了臉,連連搖手,忙不迭地辯解,「我是送給我師父的。」
「這樣啊,那就選條素色的吧,比較適合你師父。」原來面前的小扮還有位女師父啊,看他的年齡,推算他師父也差不多是四十左右。
素色的?原重生拿起貨郎推薦的絹帶看了看,覺得不怎麼配,想著這種灰蒙蒙的顏色沾染在師父的黑發上,心里怎麼都不舒服。
「還是這條吧。」他最終下了決心,還是選擇了淡黃色的那條。
岸了錢,他小心翼翼地將絹帶放進懷中,拍了拍,才邁開步子向前走。
「原小扮——」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原重生回頭,身後是個樂呵呵的白胡子老頭。
「何老爹,有什麼事?」不放心地模模胸口,絹帶還在,原重生松了一口氣,問面前的老人。
「原小扮,遇見你太好了,我是來道謝的。」這位原小扮可真神,半個月前家中接到消息,說是自己兒子已經戰死沙場,結果全家愁雲慘淡,他也失魂落魄。偏偏這位原小扮,要去自己兒子的生辰八字,硬說他並沒有死,還說什麼半月之內必當返家。當時以為他在安慰自己,連兵部都核實了,哪還有什麼希望,所以也沒往心里去。沒想到,幾天前,兒子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原來是同名同姓,虛驚一場。
「我說原小扮,你真是太神了,這些東西,你就收下吧。」
「不、不用……」眼看著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若干東西,原重生連忙拒絕,「我只不過是隨手幫幫忙,哪能收你的東西?」他只不過見不得何老爹傷心難過的模樣,所以才算了算,說與他听。這件事,若是讓師父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番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