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穿白衣的女孩子嗎?」珠光寶氣的婦人想了想,指指旁邊家僕進出奉菜的側門,「我看見她從那邊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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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兒,錯兒……」
水君柔穿行在黑鷹堡中,四處尋找無端失蹤的段雲錯。今日是展翹七十壽筵,幾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宴客廳,堡中顯得有些冷清。
找了好幾個院子,也不見段雲錯的蹤影,她開始著急,害怕會出什麼意外。
「錯兒,錯兒!」心下想著,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穿過一扇拱門,沿著青石路走著,推扦盡頭的側門,里面除了幾堆亂石,什麼都沒有。
身後忽然傳來巨大的關門聲,水君柔嚇了一大跳,轉身一看,只見劉守明雙手背在身後,整個人靠在已經被關閉的門上。
「柔妹!」
他的叫聲,令水君柔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柔妹,你究竟怎麼了,我是劉守明,你不認得我了嗎?」劉守明急切地說,朝她靠近了些。昨日里見了她,不料她身邊卻有一個水令月防護得緊,今日是好不容易見她落單,所以才找了個機會尾隨她。
認得,怎麼會不認得?眼前的人,即使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認出。
衣袖下的手緊緊捏成拳頭,指尖狠狠地陷進了肉里。
「劉大人——」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七年不見,他發了福,額頭已經開始有皺紋顯現,老態了很多。
「我就知道是你。柔妹,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會當了花弄影的——」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只是探手想要拉水君柔的手,沒有想到卻被她閃開。
沒有料到她會躲開自己,劉守明尷尬地笑了笑,訕訕地收回手。
「我當了什麼,與你何關?」水君柔譏誚地反駁她。
將她的反問當成了默認,見她秀發綰起,已作婦人裝扮,劉守明對展玄鷹的話更信了幾分。又听到她對自己反唇相譏,根本不將他放在眼里,忍不住出言道︰「你怎麼可以如此不自愛,好歹你也出生書香門第,令尊令慈也是地方上有些名望的人……」
「劉大人——」水君柔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他們已經死了,你忘記了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猶如從冰窖中走出來,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連目光,也化為兩道冰柱,直直地射向劉守明。
劉守明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囁嚅著說︰「天災人禍,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天災人禍,是無法避免。」水君柔仰頭,覺得陽光有些刺眼。
「是呀,是呀。」听她這樣說,劉守明的心中松了一口氣,又試探性地發話,「你現在無依無靠,不如隨我回去,好歹有個照應。」
七年的時間,她是越發美麗,不再是當年青澀的小丫頭,多了成熟婉約的氣質,令他移不開目光。
「照應?」水君柔輕笑,低垂下眼簾,「劉大人打算如何照應我?」
劉守明大喜,連忙開口︰「若是你願意,我可以立刻履行婚約,迎娶你過門。」
這句話,如果他在七年前說,她可能會感動,可能會立刻答應。可惜,現在對他說的這句話,她的心中,只有深深的厭惡。
「劉大人說笑了,我記得當年,你清清楚楚地告訴過我,‘凡府州縣親民官任內,娶部民女為妻妾者,杖八十。’」水君柔一字一頓地說著,「你說律法規定官民不婚,你根本就無法娶我!」
「這、這——」冷汗從劉守明的額際緩緩流下,他沒有想到七年的時間,居然可以讓溫婉的水君柔變得如此牙尖嘴利。
「我還記得,我帶著君皓千里迢迢地來找你,你說過,我水君柔已經明珠蒙塵、清白不再,你將退婚書扔在我面前的情景,我還記得,難道劉大人你不記得了嗎?」
不讓他有辯解的機會,水君柔步步緊逼。
「我、我——」他怎麼會不記得,當年高中榜首,進士及第,恩師要將自己千金許配下嫁,大好前途擺在他的面前,小家碧玉的水君柔,哪里會被他再放在眼中?
「你我婚約,在你為官之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就定下了名分,哪里有什麼官不官的借口?我一個弱女子,艱辛跋涉,長途進京找你,得到的卻是你毀婚的翻臉無情。更可笑的是,君皓居然成了我紅杏出牆的證據。七年來,你對我們不聞不問,你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這里說你要照顧我,要娶我?」
長久憋在胸中的怨氣終于吐出,水君柔對著面前的人連連發問,逼得他退無可退,狼狽不堪。
「好歹我是水伯父親自敲定的人選,你我當年也常在紫竹林品茗煮酒,不看水伯父的面子,也要念念舊情吧?」眼見水君柔根本不吃他的一套,劉守明厚著臉皮開始提起往事,希望能夠打動她的心。
舊情?水君柔瞪著他,終于明白什麼叫做卑鄙無恥,「劉大人,虧你還記得舊情啊。」手心的疼痛,手肘的疼痛,還有此刻心頭的疼痛,一起火燒火燎起來,「若是你真的顧念我爹對你的知遇之恩,你又怎麼可能為了那一紙婚書,而狠心殺掉我水家十六口人命!」
她的話,如晴天霹靂,震得劉守明站立不穩。他臉色發白,伸出顫巍巍的手指向水君柔,「你,你不要胡說!」
「我胡說?」水君柔忽然笑起來,「劉守明,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連日離開你的府邸?是因為我親耳听見你在和害我全家的奸人密談,是因為我親耳听見了你在說他辦事不利!你是在怪她,沒有殺掉我和君皓!沒有殺掉我們水家僅存的血脈!」
水君柔的笑聲在他耳邊刺耳地回蕩著,劉守明捂住耳朵,跪倒在地,大聲地喊道︰「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要他們燒掉婚書,沒有要他們殺人!」
水君柔的表情木然,盯著蜷縮在一旁的劉守明,慢慢地開口︰「你沒有指使,他們卻做了,你今日說要娶我,也是因為你听說我是萬花閣閣主的侍妾。你知道現在三閣主是穆王府的少王妃,你想要利用閣主,你想要利用我,擺月兌兩年前因為喬延壽獲罪而被牽連貶職的命運,重新爬上高位而已。七品監察御史?哪里滿足得了你!」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令劉守明覺得如芒刺背。
「劉大人——」水君柔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太看得起水君柔了,我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我不認識你,也請你不要再叫我‘柔妹’,你口中的柔妹,早在七年前就被你害死了。你這樣叫我,只會讓我惡心而已。」
以往的一味因恐懼而躲避他,原來現在才發現,做賊心虛的人,原來真的不堪一擊。挺直了背,她昂首,越過劉守明,走到門前,想要拉開門閂。
冷不防的,卻有一雙手,由後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驚駭,慌亂中回頭,看見的是劉守明猙獰的臉。她伸手,扯下了他的綸巾,他的頭發披散開來,配合他狂熱的眼神,猶如一個瘋子,她拼命地拉他的手,捶他的胸,卻撼動不了他半分,脖子生疼得厲害,空氣逐漸稀薄,她的呼吸,開始變得異常艱難。
「我要你死,要你死!」
劉守明的狂叫聲在她耳邊回旋,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她的腳月兌離了地面,掙扎最後變成了無用。她的動作越來越慢,只能徒勞地捶打他的臂膀。
她要死了,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眼前逐一閃現過爹娘的笑臉、君皓的模樣,還有花弄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