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要是錯過了他臉上此刻的表情,那才是可惜之中的可惜。
她愉悅地想著,嘴角不自覺地泛起笑容。
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喘息的穆秋時面色泛紅,只為她方才喚了自己一聲「秋時」。
醉雨啊,醉雨……
為什麼最近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的時候,總是會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呢?
自從與她成親以來,除了有幾夜會夢到不祥的夢境之外,其他的大部分時間,都睡得極其安穩,說不出是什麼原因,每日醒來,胸臆之間有些發熱,氣血
卻暢通無阻,不似往日那般悶得慌。
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是在十日前,那日撫琴,忽然想去書房拿幾本琴譜,偏偏如意去總管房拿新置的春衣,而稱心又去了藥膳房,平常總是在亭中吹笛的花醉雨又不知所蹤。思量著近幾日身子還不錯,于是出了寢屋,下了樓,去書房翻了幾本琴譜。待他跨出書房後,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走了百步之遙。
還記得,他當下就傻了眼,手撫上自己的胸口,心跳很平靜;不死心地在自己的面前搖晃手指,眼楮也沒有發昏。
手中的琴譜落在了地上,接著有物體落地的聲音,抬起頭,不遠處站著的是目蹬口呆的稱心和如意。
必于他身體好轉的消息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地在府中泛濫開來,所有的人都在驚喜自己身體的轉變,只有他自己覺得,事情並不是那樣的簡單。二十多年了,看遍名醫都無所獲,突然一下子就強壯起來,太突然了。這樣的奇跡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實在是匪夷所思。
包加奇怪的是,醉雨她——偷偷看了一眼花醉雨,她正在安閑自得地品著杯中的香茗——她不再喚自己夫君,卻改喚自己的名字。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
樣的轉變,但是不可否認,他喜歡她這樣叫自己,盡避她每次用她特有的腔調喚他的時候,他都會有失儀的舉止,可心里,卻充滿了淡淡的喜悅。
空氣中有各種的味道,不似他離秋苑的鳥語花香;身後是流淌的秦淮河,不若他苑中湖泊的精雕玉砌;手中拿的是南京城中最負盛名的一品茶樓的上等龍井,不是他每日必須三次飲盡的苦口良藥;周遭是熱鬧的歡聲笑語,不像他牢籠中的靜默無聲;身旁還有——妻子陪伴,而不是獨自孤身一人……
這樣的生活,在他夢中出現了多少次啊……
不止一次地盼望自己身子能好一些,能夠正大光明地出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現在願望成了真,一時間不敢相信。
視線緩緩掃過周遭的人群,方才那些人是怎麼說的?說是祖宗積德嗎?
——他不信。
小時候,曾經看見娘跪在祠堂淚流滿面,他知道,娘在列祖列宗的面前為著他的健康誠心禱告,望著那一排排冰冷的牌位,他也私心希望娘的禱告能成真。可是二十四年來,祖宗保佑他了嗎?
沒有!
如果要他選擇,他情願相信,他所有的好運都是面前這個名叫花醉雨的女子所帶來的啊……
「不喜歡也不用吐嘛。」顧不了狠狠地瞪了穆秋時一眼,連忙抓起面前的茶一飲面盡,最後不忘把茶碗翻過來以示自己不浪費。抹抹嘴,她看向花醉雨,「他不過是比平常能多走幾步路而已,有必要說是健步如飛嗎?」終于見識了人言可畏,當下打定主意今後什麼事都一定要眼見為實。
「比起以前,他現在走路的速度已經算是在飛了。」花醉雨放下手中的茶,恰巧捕捉到穆秋時從她臉上移開的目光。
他的眼神,包含著過多復雜的情緒啊……
看他調開頭,假裝是在看斜後方的秦淮河水,她
吧脆也就正大光明地打量起他的側面來。蒼白的臉色
依舊,只是明顯地不象往常那般沒有活人的氣色,至
少,他的眼楮有了生氣,嘴唇也有些許紅潤。
步子仍然虛浮,可是已經不用人攙扶,還能獨自走上半個時辰而不氣喘,進步已經是算不小了。
他很努力,這一個月來,盡力地在王府中展現自已和正常人無異,所以才能在穆王爺和穆王妃的再三猶豫下得到首肯,出府游玩。那一刻,他的表情是如何生動,她記得很清晰。
「我說姑——穆公子,你很熱嗎?」又被瞪了一眼之後乖乖地改口,顧不了好奇地看著穆秋時額頭上越冒越多的細小汗珠。才五月天,太陽曬在身上,充
其量也是暖洋洋的,可是穆秋時看起來就像快要在三伏天中暑的模樣。
——我當然熱啊!穆秋時在心中暗暗地說。
縱使是側著臉,他還是能感覺到停駐在他臉上的目光,害得他全身都像是著了火似的,耳根也在發熱,老天保佑他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昏厥過去,否則他就真的是沒臉見人了。
「不了,這你就不明白了。」折扇敲上桌子,引來顧不了虛心求教的表情,「此熱非彼熱,秋時兄——」花醉雨有趣地看他又僵直了身子,「是心熱。」
「心熱?」顧不了疑惑地在腦海中搜尋自己所學的知識,「是指上火嗎?」
穆秋時因為她的話差點兒滑下凳子。
「可以這樣說。」看穆秋時懊惱的神情,花醉雨的聲音中有掩藏不住的笑意,「心熱即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呢,是不是,不了?」
可憐的顧不了在一邊捧著腦袋,思索自己是不是漏學了什麼藥典。
她這算是在調侃他嗎?穆秋時努力讓自己保持一貫的模樣,可是眼角卻不小心瞟到顧不了張嘴扳手指的模樣,胸膛在微微震動,他連忙閉緊了嘴,提醒自己一定要憋住,憋住,憋住——
「哈哈哈——」最後還是沒有忍住,笑聲沖出喉嚨,止也止不住,直到肚子發疼,眼角好像還有淚珠的痕跡。
「他——沒事吧?」顧不了朝花醉雨的方向縮了縮身子,不明白為什麼穆秋時開始對著她狂笑不止。本來呢,笑是沒有什麼了,但是他的笑聲實在是太大,天啊,看看周圍茶客像是在看什麼怪物似的看他們,她就覺得好丟臉。
「沒事。」花醉雨安撫地拍拍顧不了,看穆秋時笑趴在桌上,手還捂著肚子。平常在王府.他的笑容,一貫是淺淺的、溫和的,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過。
「對不起,我……我忍不住……」笑夠了,穆秋時才直起身子,抹去眼角的淚,卻在看到顧不了盯著他的圓滾滾的眼楮時又裂開了嘴,「那個,不了.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我?」
「不看就不看,你以為我稀奇啊?不就是上火嗎,值得你笑得這麼猖狂嗎?」對他扮了個鬼臉,顧不了把頭轉向一邊,不理他。
表臉在他面前一閃而過,呆了呆,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笑二度響起,這一次,他整個人都摔到了地上。
這樣大笑,原來如此爽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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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氣很好,秦淮河一如往常地熱鬧。陽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無數的碎金,晃得人眼楮有些生疼。
「我記得,不久前,樓外樓在這里出現時,還引起了不小的一番騷動呢。」坐在畫舫之上,穆秋時有些感慨地說。
「可不是——」掌舵的艄公听他這樣說,連忙接話,「那我還看見有一道白影上了樓外樓的畫舫,天啊,就這樣‘倏’地一下,哧溜溜地踩水過去了。哦,對了,衣服的顏色就和這位小扮的差不多。」指著花醉雨的白衣,他顯然還沉浸在當日的情景之中,「可惜啊,就是沒有看清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