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夏的倔強性子就遺傳自我。」江暮眼中透出一種無奈,「其實,父母跟兒女哪有隔夜仇?我一直盼著她回來,只要她肯回來……」
江暮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錢花空了,那個男人也不肯工作,讓我女兒出去賺錢。她什麼都不懂,出去也只能做苦力。兩個人開始吵架,那男人打她,打顏夏……那麼小的孩子他也能狠下心!
「有一次,我女兒在工作的地方被客人騷擾讓那男人撞見了。他就跟我女兒商量,在家里接客。唉,她只知道這個活不累,賺錢又多,就答應了。他們靠這個法子過了兩年,那男人漸漸很少回家,只在每個月底回來伸手要錢。女兒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跟他離婚。一個人帶著顏夏,繼續過那種生活。
「顏夏告訴我,媽媽每次都把她藏在衣櫃里,等到客人離開才能出去。在那個狹小的空間,每天目睹那樣的場面,她怎麼可能不對異性感到恐懼?」江暮重重長嘆,眼角似乎跑出一顆淚水。
「終于有一天,意外發生了。五個男人給了我女兒一大筆錢,說要玩點不一樣的。顏夏五歲了,眼見她就要上學,我女兒把心一橫,同意了。然後,她就死了。」
靳狂聯想到那些照片。女人身邊的繩子,針管,還有其他的道具……他可以推測出她的死因。
「顏夏躲在衣櫃里,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死亡。很多次,很多次,顏夏噩夢哭醒時趴在我懷里,她說,如果她勇敢一些,跑出來大喊救命,媽媽就不會死。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我女兒的死是她的責任。」
靳狂看到江暮的手握成拳頭,他顯得很激動,「那些畜生!他們殺死我女兒還不夠,還糟蹋了我的孫女!」
靳狂呼吸一窒。顏夏的話語如在耳邊……
江暮深深呼吸,「那之後發生的事,顏夏一個字也沒提。鄰居發現門縫淌出的血跡報了警,警察到的時候便看到顏夏縮在牆角,身邊掉了一把刀。滿屋子的血,五具尸體,那些男人的眼楮、心髒、被刺得一團模糊。刀子的指紋是顏夏的,誰也不知道她用什麼方法殺了他們。
「我接到通知是在那之後的三個月。警察告訴我,女兒死了,我悲憤不已,然後听到我還有一個外孫女,悲喜交加。我迫不及待要求見她,警察卻猶豫地告訴我,顏夏在精神病院。
「他們綁著她,因為怕她自殘。我遠遠地看著她,卻只看到一雙空洞無神的眼楮。那一刻,我幾近崩潰。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卻被折磨成這個樣子,我恨不得把那些禽獸挖出來鞭尸!」
江暮伸出手,靳狂會意,遞給他一支煙,自己也點了根。
「很長一段時間,我用了很多方法,都沒辦法接近她。我背著醫生解開她,她就會往牆上撞。我抱住她,她就對我又抓又咬。醫生不同意我帶她離開,他說顏夏恐怕好不了了,她受的刺激太大。正常人都受不了,何況一個孩子。我動用了各種關系,給她找最好的心理輔導師,都無濟于事。顏夏在精神病院待了兩年,所有人都對她不抱希望。她生日那天,我帶她到公園,她很喜歡草地和綠樹,一整天都很安靜。回醫院的時候,她轉過身看著我,我在她眼里看到依賴。我張開雙臂,她撲過來,放聲大哭。」
筆事講到這里,江暮微微一笑,「那段日子,她只相信我一個人,雖然每天都被噩夢驚擾,但一天比一天有精神。等她適應社會,開始接觸外人,又是很多年以後了。她的精神穩定,卻留下對男性的恐懼。我想,在她心底,一定不曾忘記過那些事,也許某天,受到刺激,還會變回原樣。」
江暮笑了笑,看著靳狂,「所以,我想到了你。我年紀大了,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可是你不同,你能給她的比我要多。顏夏一直希望有個人能夠給她救贖,將她完全帶離那個夢魘,我認為,你完全可以勝任。」
靳狂沉默。
「你很強,強至無堅不摧。這些事,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你有足夠的力量替她承擔起一切,在你身邊,她不需要煩惱,只要努力快樂就可以。」江暮語重心長地嘆道,「她既然肯將這件事告訴你,就代表你在她心目中很重要,也許,她也認定你是能夠拯救她的人。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也沒有逼你的意思,只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背棄這份信任,我用半輩子的時間帶她走出心牢,我不想再看到她躲回去。」
靳狂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出江家的。
他坐在車上,腦子渾渾噩噩。
他回憶起顏夏初次在他面前發病,那雙惶恐的眼楮藏著深深的恐懼……他說她是神經病時她備受打擊的茫然……她敞開心扉,熱切地與他親吻,格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恐嚇的電話,污穢的照片,她打碎鏡子是不是因為看到那張與死者相似的臉?
她曾經質問過他是否拷問那個男人,她害怕他知道這些事情……她怎麼這麼笨?比起他做過的事,她的那點經歷算得了什麼?他根本不介意她是否純潔無瑕!他只在乎她的心里是否只有他一個……
靳狂忽然愣住。
她是從什麼時候起,拒絕他踫觸的?
答案漸漸清晰。
在他看過那些照片之後,顏夏就變了。他也是從那時開始疑心她和程昀……原來,她不是愛上別人,而是害怕……她怕他嫌棄她,心里生出防備,所以又恢復了過去的癥狀!
難怪,每次她都避開他的手,難怪,程昀會替她解圍!
她不敢讓他知道她又開始排斥他……
靳狂的腦子「嗡」的一聲懵住。
她躲他,是因為恐懼癥……可他竟然企圖強暴她,重復那場噩夢!
靳狂腦中浮現顏夏躲在程昀懷里的那一幕。
如果當時程昀不破門而入,也許現在,顏夏已經……靳狂握緊拳頭,恨不得打死自己。他跟那些禽獸有什麼分別?
糟了!
靳狂想起什麼,頓時大驚失色。
他是不是瘋了……怎麼會跟別的女人上床……還當面羞辱她!那些混賬話,真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靳狂撥了電話,對睡意朦朧的人下令︰「十分之內,找到顏夏。」
「嗯?」萬風的聲音迷迷糊糊的,「頭兒,你醉糊涂了吧,大半夜的讓我上哪兒找人……」
「滾你媽的!十分鐘找到她,不然提著頭來見我!」
城郊有個水庫。高聳的水泥石牆,攔住上游的水,一百多米的落差之下,是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河。
顏夏站在水庫旁邊的綠地,望著清澈的水面。
月光灑落水面,粼粼潺動,分外優美。
同樣清澈的瞳眸,映著這片銀光閃爍的靜潭,光影流動,增添一份幽然,一份縹緲。
急促的剎車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靳狂下車,看到站在危險之處的人,急忙跑過去,「顏夏!」
這番情景,似曾相識。
在公司大樓的天台,他曾以為她要自殺,用一根棒棒糖換來她一個微笑。多麼單純的心思……世上有幾個女孩會為一塊糖感動?
「顏夏……」靳狂悄悄向她靠近。
顏夏轉身,柔柔地說︰「別再過來,如果你不想逼我跳下去。」
靳狂果然不敢再動。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的恐懼癥復原了,你一靠近,我的身體就會不受控制。」顏夏淡淡地說著,視線再度投向水面,「我在山上迷路,糊里糊涂走到這兒來,卻發現這麼一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