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雙眼楮茫茫然地望過去,只見一個男人慢悠悠地走進菜場。
這男人身型高高瘦瘦,穿一身黑,皮膚白皙,臉孔俊美,鼻梁上架一副細致的無框眼鏡,唇邊還掛著單純的笑渦。他也來買菜,一看就是可愛的顧客,笑容親切地對每一位攤販點頭示意。
一位歐巴桑認出他來,「那是南方公園咖啡館的老板啦,很討人喜歡的小伙子,見了誰都笑嘻嘻的。」
一听見「南方公園」四個字,向小姐臉上的表情更驚恐了。她蹲著身子緩緩挪步,像蝸牛似的挪出肉攤,慢吞吞地朝菜場的另一個出口逃遁而去。
「哎哎,向小姐,你要去哪里?」肉攤大師傅揮著刀高聲叫。哼哼,原來這個婆娘也有怕的時候啊!他故意叫囂得很嘹亮,不為別的,只為——報復她!
那廂「南方公園」的帥哥老板,正笑眯眯站在菜攤邊挑茄子,听到騷動聲,他無辜地將臉轉過來。
他的清澈黑眸眨了眨,掃視過一片綠油油的蔬菜攤。奇怪,沒什麼嘛!撇了撇嘴,他意興闌珊地轉回身去了。
危險啊,差點被發現了!向小姐生氣地瞪了一眼肉攤大師傅,將肩膀縮得更低了些,頭頂大藤籃快快逃竄。
逃至海鮮區,魚販乙一見她便大叫︰「向小姐,小心點啊!你的腳踩到我的氧氣泵了!」嘖嘖,剛才是誰說他的魚不新鮮,快要翻肚?此刻縮頭縮腦蹲在地上恨不得土遁的女人,有本事再大放厥詞啊?報復她!
「拜托你,不要叫、不要叫……」情勢逼人強,不得不低頭。向小姐趕快低頭給他賠罪。
「什麼?你說要道歉啊?你說我的魚是這家菜場里最新鮮的啊?」魚販乙越說越大聲。
那廂,微笑著買下茄子正要掏錢的「南方公園」老板听見了他的話,再度轉頭張望。奈何戴著眼鏡視力還是不佳,黑眸眯了又眯,仍然什麼異狀也沒發現。
好險啊……救命啊……向小姐嚇得雙手落了地,形象盡失,手腳並用,壁虎似的爬著往外逃。
然而不幸的是,她的逃遁路線恰好經過蔬菜區——在那里,菜販甲埋伏很久了,「咦?向小姐,怎麼又折回來了啊?轉了一圈,還是覺得我這里的菜最價廉物美吧?」沒什麼可說的,為了被貶低成雜草的可憐空心菜,他拼命大聲吼——報、復、她!
這一回,老板听得真真切切——因為聲源就近在耳邊嘛。他轉過身,瞠大眼,驚訝地瞪向五步以外的奇詭景象——
他看見一位楚楚可憐的短發美女,雙手撐地,以狐狸一般的嫵媚姿態爬向他——不,不是,開玩笑,他運氣沒那麼好。他真正看見的是一排手挽菜籃的中老年婦女,個個臉上洋溢著和藹笑意,正列隊歡迎他的到來。
「呃……」被一排媽媽級人物用詭異的眼光熱切望著,老板的表情當然有點尷尬,「黃媽媽、李阿姨、王女乃女乃,你們好。」回過神來,他頗有禮貌地挨個打招呼。
幾位歐巴桑「嘿嘿」干笑著回應,或多或少有些發福的幾具身子彼此緊挨,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密不透風地阻住老板的視線。
就在這道「人肉圍牆」後頭,向小姐摟緊了手里藤籃,踩著高跟鞋「滴篤、滴篤」撒腿飛奔。在幾位好心大媽的掩護下,她順利逃出菜場。
她不敢回頭不敢停步地沿著菜場外的街道奔跑了三分鐘,終于停在一棵行道樹下停了下來,手撐樹干,低頭急急喘氣︰剛才,真的好險呵……
怎麼,「南方公園」的老板開始改在清晨六點買菜了嗎?傷腦筋啊……那意味著——以後她都不可以在這個時間段里去菜場買菜了。
她與他住在同一座大學城里。大學城並不大,鄰里之間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然而,她每天看見他,卻也每天躲著他。她知道他是南方公園咖啡館的老板,每天早晨九點開始工作,深夜十一點左右收工。她知道他工作時腰間扎綠色格子圍裙,最愛托著腮站在吧台後發呆。她知道他是大近視,卻很矛盾地戴著一副平光眼鏡。她知道他為什麼會開這家咖啡館,她很清楚知道——他在等她。
然而他卻不知道,她一直潛伏在他身邊,沉默地、鬼祟地觀察他的生活點滴,卻從未讓他察覺到她的存在。
這樣——是最好不過的了。
向小姐雙手抱著藤籃,腳步慢悠悠地往家走。快走到家門口時,她忽地抬起眼來,望著頭頂上碧藍天空,綻出燦爛笑顏。
「他今天看起來很帥哦。」她對太陽說。
太陽將金燦燦熱乎乎的光線投射在她肩頭,也許是日光太盛,她眯了眯眼,眼眶有些濕了。
「小泵姑,回來啦!」
門板才一被拉開,一個卷頭發、臉蛋紅撲撲的年輕女生便興沖沖地迎上來,接過向小姐手中的藤籃,「買了些什麼菜?」
「沒買。」向小姐誠實回答,踢掉鞋子走入客廳。
「啊咧?真的什麼都沒買耶!」卷發女生扒開藤籃朝地板上倒,倒了半天,只倒出空氣。她奇怪地望著自己的小泵姑,「你拎著籃子去菜場,不買菜是要做什麼?」
向小姐不爽地白了她一眼,「向莞爾你很煩哪,我罷工了,要吃自己去買,不吃就餓著。」說完將手一撒,四腳朝天倒入碩大的充氣沙發中。
名叫向莞爾的卷發女生丟開藤籃,走過來拽她手臂,「小泵姑,發生了什麼事?」
「沒發生什麼事。」小泵姑懶洋洋地回答,一手抓過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機,不停換台。眼楮一直盯住屏幕,可分明什麼都沒看進去。
向莞爾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輕喚︰「小泵姑,你心情不好?」一定是。
小泵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撇了撇嘴,另起一個話題︰「你和裴英倫什麼時候結婚?」
向莞爾臉上一紅,「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巴不得你快結婚啦!結了婚你就可以搬出去住。到時候這房子就歸我一個人了,多爽啊。」小泵姑沖她擠擠眼。
「可是,我才二十六歲。」向莞爾低下頭,雙手托腮裝年輕,女敕聲哼唧著,「不想那麼快踏入婚姻的墳墓,還想多玩幾年呢。」
「你是準備以我為榜樣,效法我一直挨到過了三十歲還不嫁是嗎?」小泵姑涼涼地睞了大言不慚的甥女一眼。
「我和你不一樣啊。」向莞爾小聲反駁。
「怎麼不一樣?」
「我有男朋友,想結婚隨時可以結;而你沒有。」
莞爾話音未落,小泵姑「霍」的一下從充氣沙發里跳起來,怒發沖冠,美目噴火,「莞爾同學你是找死嗎?」飛撲過去毆打她。
向莞爾躲向沙發深處——準確地說,是被小泵姑用腳踩進沙發深處,「干嗎打我啊……」她哀哀叫,「我說的是事實啊,我的確是從沒見過你談戀愛啊,你想結婚都找不到人,這年頭和你差不多大的都是二婚的啦……」
小泵姑很有傲骨地把頭一別,「我才不想結婚。」
「三十一歲了啊你,三、十、一、周、歲!」莞爾扳手指。
小泵姑大怒,再踩!「再敢提我的年齡,趕你出去睡大街!」
「我男朋友就住在隔壁,我可以睡他家。」
「那、就、去、睡!」一個抱枕砸在莞爾臉上。
莞爾抓下臉上抱枕,表情很委屈,「明明剛才你自己先提年齡的。」她站起身,從沙發上撈起外套披上身,「我去上班了哦。」
「拜,不送。」小泵姑也跳起身,跑到開放式廚房給自己煮咖啡。每次她這樣做,都令向莞爾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