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球」沉默了半晌,悶悶地回應一句︰「沒有。」
「那把頭抬起來啊!」他這副樣子真的很叫人擔心呢!
「我……」駱澄空抬起臉,閃著迷惑光芒的俊眸直愣愣地盯住蘇菱恩不放,「我現在想說了,你願意听嗎?」
蘇菱恩立刻漾開溫暖笑容,模模自己的小骯,道︰「肚子有點餓了,不過沒關系。」她側過身,在他身旁坐下來,「就當老姐體貼你一回啦。」
駱澄空微笑了,心里有些慶幸此刻陪伴在他身邊的,居然是這麼個傻乎乎又熱心腸的老姐。他淡淡吁出一口氣,輕聲說︰「我……是喜歡過阿沈的,這點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第一句話就叫蘇菱恩吃了一驚。說實話,她是察覺到了駱澄空對沈沁柔的微妙感情沒錯,可是,畢竟——「沈沁柔是你嫂子耶!」她叫出聲來。
「我知道。」駱澄空點點頭,又道︰「我的大哥——他名叫駱靜海——在去年的一場空難中死了。」
蘇菱恩「啊」了一聲,所以,現在沈沁柔是寡婦咯?
「我哥在世的時候,對阿沈並不好。他總是很忙,總是出差在外,天南海北地飛,偶爾回家,也忙著應酬那些本地的閑雜人等。老婆在他眼里充其量只是家中的一個擺設而已。」說著,他緩緩搖了搖頭,「阿沈很寂寞,很少笑,從來沒真正開心過。嫁給我哥不到半年,她就必須靠安定類藥物來維持睡眠。我……一直替她感到不值。」
蘇菱恩听得唏噓,是啊,商人重利輕離別。即便是像沈沁柔這樣絕色的女子,也難逃被丈夫冷眼以對的命運。
「後來,我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了,盡避她大了我五歲,盡避……她是我哥的女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駱澄空眼神模糊。
「再後來,有一天我和我哥不知為了什麼事而吵架,我很生他的氣,在心里暗暗地詛咒他死去。我甚至想過,如果這個世上沒有駱靜海,那麼阿沈一定會活得更好,而我——也就有資格愛她了。」
「後來呢?」蘇菱恩心中浮起不好的預感,難道說……
「就在我產生了那種可怕想法的第二天,我哥所乘坐的飛機就出事了。」他開始揪自己的頭發,狠命揪,深褐色的眸子蒙上一層水汽,「是我咒他死的,我……也算半個殺人凶手了吧?」
蘇菱恩用手捂住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駱家的悲劇令她感到遺憾,然而更令她感到難受的,是眼前這位少年的自責。過去的一個星期中,她所認識的駱澄空不是一個有很多感情的男孩;然而今天,此時此刻,他卻在她面前哭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髒泛起一陣淺淺的疼痛。那感覺化到了口中,凝成一聲悠長的嘆息。她不由得抓緊了他的手臂,柔聲道︰「那只是個巧合呀……」說完後埋怨自己,為什麼嘴這麼笨,只會說出這種俗套的話來安慰?
「盡避是巧合,我還是沒辦法原諒自己。」駱澄空眼楮一眨,眨掉睫毛上沾著的一滴淚珠,然後吸吸鼻子,道︰「我哥死後我才真正知道,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再喜歡阿沈了。」
蘇菱恩保持沉默。不知為什麼,此刻听到這句話,她竟然有點高興。
「這也就是你選擇停止工作的原因?」過了一會兒,她問。
「是的。」駱澄空點點頭,「因為心里太愧疚了,所以沒辦法集中精神工作。」
听到他這樣說,蘇菱恩先是呆愣了半晌,然後「撲哧」的一下笑出聲來。
駱澄空疑惑地側頭看她。
「真任性啊。」在他的注視下,蘇菱恩這樣說道。一字一頓,分外清晰。清秀的臉上,已沒有了和悅之色。
駱澄空不解地蹙起俊秀的眉,為什麼這麼說?
「你是大少爺,你家很有錢,當然可以說不工作就不工作咯!反正有人養嘛。」蘇菱恩白他一眼。到了此刻,已經絲毫不同情他的悲傷了,「可是你這樣很過分,知不知道?你的大嫂沈沁柔現在正經歷著喪夫之痛,連她都可以一個人堅強地把你哥的事業維持下去,而你呢?因為什麼狗屁的愧疚,就躲起來不工作,每天窩在別墅里好吃好喝,你是豬啊?」她生平最討厭懶散的人了!生氣地推了他一把,繼續道︰「不想負起責任的話,就別拿愧疚當借口!這里叫‘奇跡園’,不是給你這樣庸庸碌碌、不懂得創造奇跡的笨蛋家伙住的!」罵完了,她氣呼呼地站起身,大步跑出書房,再也沒有回頭看駱澄空一眼。
駱澄空被罵得呆住了。從小到大,沒有人用這樣凶悍的言辭罵過他,也沒有人像她一樣、讓他感覺自己像被人兜頭扇了一耳光那樣,感覺很疼痛,很難受,也很……過癮。
他抬起頭,望著她細瘦的背影在書房的門口消失。就這樣怔忡了半晌,突然輕輕開口喚道︰「蘇菱恩……」
當然了,她沒有听見。
第4章(1)
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深夜,蘇菱恩躺在寬大水床上,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腦中反反復復回放著白天在書房的那一幕,她不禁砸了砸嘴︰怎麼辦?她好像違反規定了呢。
在入住奇跡園的第一天,駱澄空曾與她有過約法三章,其中有一條就是「不管兩人之間發生怎樣的矛盾,都不可以說要把對方趕出去這種話」。
可是今天上午,她明明對他說了「這里叫‘奇跡園’,不是給你這樣庸庸碌碌、不懂得創造奇跡的笨蛋家伙住的」這樣失禮的話呀!
唉,她當時準是氣昏了頭了,竟然對一個小她七歲的大男孩怒吼。蘇菱恩從水床上翻坐起來,隨手抓過一個枕頭抱在懷中;思緒漸漸飄回從前。
其實,她會看不慣駱澄空用那種軟弱的借口逃避工作,不是沒有原因的。從小到大,她都不曾富有過。父母均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工作辛苦勞累,每個月要為還房貸省吃儉用,更要存錢供她念書。而她懂事得比較早,從高中時起就在快餐店打工,明白賺錢不容易。上了大學以後,她不再拿父母的一分錢,靠著自己打零工、做家教來賺取學費。當別的大學女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迎新舞會的時候,她正騎著自行車在刺骨的寒風中飛馳,從一個打工地點趕到另一個打工地點。
再後來,她和薛凱文談起戀愛,男友對她體貼,送她很多禮物,還主動提出要和她分擔花銷。她沒答應。
一路辛苦過來的人,是不能容忍富家子弟在她面前大把大把撒錢的。當年,她不準薛凱文揮金如土;而現在,她也不願意看到駱澄空這樣做。
她想不通呵,駱澄空有那麼得天獨厚的外在條件,只需要去水銀燈下站一站、隨便擺幾個POSE就可以有大筆的錢進賬,他為什麼不肯去做?
越想,越覺得憤憤不平。那小子簡直是在暴殄天物嘛!蘇菱恩翻身下了床,找出一件長睡衣披在身上,然後爬上二樓去敲駱澄空臥室的房門。
她斷斷續續地敲了十幾聲以後,門板終于被人拉開。駱澄空頂著一頭亂發站在門口,睡眼惺忪地看著她,「你干嗎?」他低聲咕噥,「老姐我拜托你,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很好,還認得出她是誰,還沒有睡得腦袋壞掉嘛。蘇菱恩朝天翻個白眼,一把推開他擋住房門的縴弱身體,大步走進臥室,往他床上一坐,「我有話跟你說。」
駱澄空揉了揉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他走到她身邊坐下,不住打哈欠︰「我已經把水床讓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