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緹……」他沒听清她說什麼,但見她哭成這個樣子,他的心擰疼了。他連忙也蹲子,將她摟到懷里,輕柔地拍撫著她的脊背,「噓,不哭,沒事了,不哭了。」
她仍是哭,哭得昏天黑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唯有一雙手死死抓住他不放。心中唯一的念頭是︰她後悔了。她不想再遵守那個「君子協定」,也不想再回到阿金身邊了;她只要他,只要他永遠留在她身邊,永遠不走開……這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窩在他懷中,她放肆地流著淚,仿佛只要繼續耍賴下去,他就不會離開。她的淚水洶涌,打濕他的衣衫。他抱著她顫抖的身體輕輕搖晃,安慰著她、心疼地吻著她。
漸漸地,她的眼淚流盡,她安靜了下來。靠著他的肩頭,汲取著他身上的味道,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此刻,他正抱著她呢。
他……會一直這麼抱著她吧?剛才的分手……不算數吧?
如果不算數,那該有多好……
「季禮哲,我想躺下來。」她俯在他耳邊細聲地撒嬌。
「嗯。」他應了聲,抱起她輕得幾乎沒有分量的身子走出廚房,來到臥室,將她置于大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你睡一下,我在旁邊陪著你。」他柔聲道。
「嗯。」她乖巧地點頭,臉上還掛著淚痕。知道他不會走,這就夠了,一顆疼痛而無著落的心頓時安穩下來。也許是哭得累了,十分鐘以後,她合上眼,漸漸地沉入了夢鄉。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睡著以後,季禮哲坐在她的床邊,定定地凝視著她沉靜的睡顏;許久、許久,直到夜幕漸漸退去,直到天色微微泛白。然後,他掏出衣袋里的便條紙,在上面寫下一行小字,貼在她的床頭。
做完了這一切以後,他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出臥室;腳步很輕,怕吵醒她。然而過了片刻,他又折了回來,走到她床畔,細心地替她將棉被掖好。
最後,他俯子,輕輕地在她左邊臉頰印下一吻。她沒醒,卻淺淺地微笑了,因為在夢里——他也是這樣溫柔地親吻了她。
第8章(1)
阿金︰
早晨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床頭貼了一張便條紙,上面寫著︰和阿金談談吧,我不想你後悔。
他只要我跟你談談,並沒有明確地說要分手呢。
然而,我還是生氣了。我把那張便條紙從床板上扯下來撕了個粉碎,然後坐在地上狠狠地哭了一場。
我一邊哭一邊回想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快樂的日子。我心里很委屈︰他對我那麼那麼好,卻從來也沒有說過愛我呢。
也許,他並不真的那麼愛我吧?他只是遵守那個「君子協定」,才會對我好;所以現在,他也才會繼續遵守那個「君子協定」,想要和我分手。
我哭到胃痛,自己爬起來去廚房吞了兩片止痛藥。他走了,我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然後,我從大衣口袋里翻出那天你給我的名片。他要我跟你談談,我就跟你談談。
桑緹
午後時分,天下著雨。桑緹坐在咖啡廳里靠窗的位子,出神地望著雨水打在玻璃窗上,蜿蜒曲折,形成一張哭泣的臉。
今天下午,她約了阿金一起喝咖啡。
接到電話的那一刻,阿金的聲音驚喜得顫抖,他說︰「我沒想到你還肯見我。」
的確,她也沒想到自己還肯見他。如果不是因為季禮哲的那個留言,她不會讓自己賭氣地跑到這里來和舊情人見面。
桑緹端起面前的黑咖啡輕啜一口,胃部傳來隱隱的抽痛,可她心里卻感到一絲莫名的快意。過去季禮哲總是管著她不讓她踫咖啡;現在他不在了,她想喝多少都行,喝到死都沒人管。
他——這次真的惹她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小心眼的人,可是這一回,他的做法真的讓她受傷了,感覺被遺棄了。如果他想分手,可以當著她的面直說,而不是趁她睡著了以後再偷偷跑掉,還故作大方地留下那張見鬼的便條給她,勸她去和舊情人會面。
他不是要她去見阿金嗎?好,她見!
他不是希望她和阿金復合嗎?好,她也能做到——這時,桑緹神情一凜,怔然地望著從店門口走進來的高大人影。
那是阿金,她的初戀情人,她全心全意愛了六年的男子。他今日穿著墨綠色厚絨外套,半長的發放了下來,垂落在肩部。六年了,他看上去一點也沒有變,仍然是當初大學校園里走出來的那個青澀大男孩——單眼皮,白圍巾,臉上帶著靦腆的笑意。
然而……她眼神一黯︰一切都不同了呵!這一秒鐘她望住他,腦海中卻逐漸浮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在人前總是西裝革履,一副高高在上、無比正經的樣子,可是只有她知道,他其實是多麼的溫柔,也多麼的可愛……她想起他那略帶棕褐色的卷曲的發、想起他慣穿的那件橫紋套頭毛衣、想起他修長的手指和寬厚的肩膀、想起他熱情的擁抱和濕潤的吻。她的眼淚涌上來了,卻不是為了面前這個曾經深愛了六年的男子。
原來,「曾經」愛過的,就真的只能是曾經了……這一刻,她突然心如明鏡。
用手指偷偷揩去了眼角的淚水,她對面前的男子展開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你看起來不錯。」
「你也是。」阿金在她對面坐下來,神情有幾分緊張,「我沒遲到吧?」
「不,是我早到了。」她笑著搖頭。
「那就好。」他吁了口氣,不自覺地絞著手指,「其實,關于……‘那件事情’,我想,我還欠你一個解釋。」
一年前的「那件事」嗎?她听著,表情有些恍惚。如果不是為了那封令她傷透了心的特快專遞,那一晚她不會跑到酒吧里去吃那個女乃油蛋糕,她和季禮哲的生命也不會扯出任何交集……
是天意吧?老天知道她沒有了阿金太痛苦,所以才特地派遣了「他」來救贖她。只是,所有關于愛情的救贖啊……是救贖,也是沉淪。等她用心地愛了下去,才發現要全身而退已經太難。
「小緹?」阿金的呼喚響在耳邊。
她這才驚覺自己的走神,連忙拉回飄離的思緒,抱歉地笑道︰「哦,你說。」
「其實,當初寫那封信給你的時候,我……」阿金低下頭,望著柚木桌面,半晌,才又抬起頭來,「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輟學了。」
輟學?听到這個字眼,桑緹驚訝地瞪大了眼。這麼說,他——根本沒有修完攝影課程?!
「你知道,在那邊讀書,我的壓力一直很大,手頭又緊……出了國才知道,會拍好照片的人比比皆是,而我根本算不上什麼。總之,那段日子……我過得真的很糟糕。」他想起清苦的過去,頹喪地垂下頭。
她忙道︰「其實你很有天賦。你不該妄自菲薄。」
「有天賦又有什麼用?」他自嘲地冷笑一聲,「想要在那個圈子里出頭,沒有錢,沒有背景,誰會理你?誰會把機會留給一個連英語都說不好的中國窮留學生呢?」
她默然了。是啊,他受了很多苦,她理解,可是這樣就可以構成他拋棄她的正當理由了嗎?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一家小雜志社找上我,要我為他們拍一輯廣告圖片。他們出的價錢不高,除了我這樣的窮留學生,沒人看得上眼。」
「所以你接受了?」她問。
「是。」他重重點頭,聲音突然變得苦澀,「可是學校里有規定,在校外商業活動中擅自使用學校配備的攝影器材,是違紀的,要……要被勒令退學的。而我……當時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