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轉動著幾許的得意,就連嘴角也抽搐著滿足。
梅妃瞅著,內心不禁幽幽一嘆。
對聖皇的性子,她了若指掌。倘若他熱中某事,要喚回他的心思怕是難了。
抬頭望天,這會兒靳兒也該上洛家了吧,希望這次銀鈴兒的逃親可又別鬧得滿城風雨,否則她那個可憐的哥哥呀,就真的得自刎入陰曹,向親親爹娘請罪去了。
西遙山上,煙霧裊裊穿雲天,弘海寺內,眾徒跪祈禱念,半晌,禱文終,身穿袈裟的比丘尼們往旁側開,兩名比丘尼手拿托盤,自鵝黃紗幔後方走出,隨後的,是卸去華衣的季銀珠。
她緩走向佛祖前,跪下叩拜。
「你決定好了嗎?」聲音和藹,眸子睿智,她是弘海寺內的主事者。
「是的,銀珠願以後半輩子侍奉佛祖。」
「那好,此後你法號為念空,望你早日拋去紅塵俗世,棄下所有貪、嗔、痴,一心向佛,歸心懺悔。」
「念空明白。」
主事者點點頭,旋身。「儀式開始!」
執剪、束發,待刀剪欲劃落三千發絲時……
「慢著!」
悅耳溫潤的嗓音傳,飄逸的身形疾步步進,鳳眸兒直瞅著始終低下的腦袋瓜,他緩緩走向她身後。
眾人相視,在主事者的示意下魚貫走出,留給兩人一室清靜。
「銀鈴兒……」抖顫的音線透露了焦慌。
季銀珠漠視不理。
「銀鈴兒,跟我回去,可好?」聲柔柔,含著深深的懊悔。
「我不回去。」嗓音過於平靜,不若以往的活力。
朱炯蹙眉。「你還在惱我嗎?」
她該惱他的,欺侮了她許多年,恁是耐性再好如她,也會被磨得殆盡。
她緩緩搖頭。「我不會怪你。」
抬睫,清澄的眸子注視著高堂佛像。「棄塵緣,俗念拋,舍情愛,長伴青燈永不悔。」低眸。「銀鈴兒,你真能不悔嗎?」
她緩緩起身,旋身,眸底滿驚色,心底同時也揉入喜悅。
他的臉已恢復俊美了,雖說眉間留下兩道小疤,卻不減魅人之色,這是否代表,為了挽回自己,他才會丟去消極,接受他人關心?
「你接受診治了?」她問,語音並無透露半絲心中悅。
「是的。」只不過是在被打昏的狀況下進行。
清醒後,心急如焚的他氣極朱亥的舉動,胡里胡涂的給予一掌,經過多方打听得知她的去處,人就奔來弘海寺了。
還好,尚來得及。
「你來,是因為後侮嗎?」明知答案了,可她仍是不願輕易放過他。
「是的,我後悔了。」凝視她,真誠。
「是什麼因素讓你反悔?」聲音仍平靜,怨懟不再。
執起她的手,他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銀鈴兒,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可你拒絕了。」低眼,笑意悄悄浮。
「是我不對,我不該辜負你的愛。」
「可你棄愛如敝屣。」
「我並非棄愛如敝屣,銀鈴兒,這你應該明白的。」
她又搖頭。「不,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打算光棍一生,只知道,你極力將我推給別的男人,只知道,我的愛讓你困擾,更知道,糾纏你得來的不過是自取其辱,所以,我願給你一方清靜,將此生奉獻佛祖,為你禱文、為你回向,只要你快樂,我一切無憾。」
平淡的語氣,訴出多少的無奈,字字似傾,句句若控,末了,更以成全還諸於他。
朱炯不禁苦笑。「看來,我是自作自受。不過,為了挽回你,這所有的控訴我全受。」
語畢,他跪落佛前,起手宣誓。
「我佛在上,弟子朱炯在此宣誓,此生此世絕不再負季銀珠,願以所有性命守護著她、照顧著她,禍福與共,不生貳心。若朱炯違誓,願遭五雷轟頂,絕不悔!」
「朱炯!」手兒搗嬌唇,動容。
好可惡!他怎能又用逭招來感動她,害得她都無法繼續作戲下去,她欺陵得他不夠哪!
可,怎麼辦?她的心已傾斜,不再盈恨,所有的怨全為他的真愛盡掃,半點痕跡也不留。
朱炯微笑。「銀鈴兒,嫁我為妻,可好?」
搖搖頭,兩腳兒不自覺後退。「我該如何相信你?當初,你要我嫁你為妻,可才眨眼,你就遠赴邊疆打仗,此後,便不再相見,視我宛如陌路人。朱炯,我怕了,你明白嗎?」
他點點頭。「我全明白。我知道,此刻說什麼,你都無法相信,畢竟我實在傷你太深。」頓了頓,鳳眸兒兜向天。「曾經,你用所有的生命來證明我的錯誤,對你,我欠太多,對自己,又欺過甚,坦白說,連我自己都無法饒恕自己,我矛盾、掙扎,是自慚形穢,更因,」兜眸向她。「我沒勇氣面對你的唾棄、你的鄙視。」
「你對我的信任怎能如此薄弱?」害她掉了許多冤枉淚。
苦笑再現。「是薄弱,卻非你,是對我自己啊!」
「那現在呢?」
深情凝聚。「我知道我的銀鈴兒是個難能可貴的善良女孩,她外在的皮囊為敝屣,視有形為無物,只求心靈合一,不求縱欲,只願深情兩不悔,不願認命嫁他人。有女如斯,我心已足了。」
「不再隨便推開我?」心暖暖,酸意泛,熱淚已盈眶。
「不再。」起身緩將她擁入懷。「這樣的好女人,倘我朱炯仍不知珍惜,豈不枉為人。」
「你好壞,知不知道?!」訴盡委屈、無辜。
「我明白,此生願任你欺陵,我絕無貳言。」
「你可惡!為啥老是要用這柔柔的語音來混淆人家的堅定。你可知,這三年來,我嘗過多少的白眼,為了你,我屢屢逃親,為了你,我吃足了閉門羹,為了你,我已成了萬人唾,這麼多的為了你,非但你不領情,還硬是將我推得老遠,倘我不吃下春情散,是否你還是用那該死的冷酷無情,送我上佛海?」
「對不住,銀鈴兒。」輕柔拭去她臉上的淚珠,他以額抵她額。「趕明兒,我會立下懺悔錄,昭告世人來證明你的清白,讓眾人明了,你銀鈴兒是個痴情女,為愛甘受萬種苦,而我朱炯,是個十惡不赦的負心漢,願以後生彌補痴情女的一世戀。」
她睨視。「你當我真是如此殘酷之人嗎?你是高高在上、氣質灼灼的斯文人,受此重傷就已經很可憐了,說十惡不赦未免太過了。」
「那麼,你還願接受我這可憐人嗎?」溫柔的眸子盈水,深情不減。
「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我悉數接受。」
「在佛前不得妄語。」她警告在先。
「我絕不妄語。」他伸指立誓。
「那好,我要一個轟轟烈烈的婚禮。」
「好。」執起她的手。「我們現在就回去,我立即稟明皇兄,讓他準備。」
「我要你在新婚夜徹夜不眠,為我播種。」
「女孩兒不可以沒半點矜持。」這銀鈴兒,該說她思想大膽、開放嗎?哎!在這民風淳樸下,有此女為妻,他朱炯該說幸福或悲慘呢?
眼兒彎彎,薄唇彎彎,他相當明白,答案是前者。
將瞪眼的她擁入懷,附耳低喃︰「不過,我喜歡,記得,別在新婚當夜便把我所有精力壓榨殆盡了。」
一個拳頭兒襲上他的胸,羞意染滿季銀珠臉龐,抬眸,她嗔道︰「你道我是浪女不成,像你這般欺負我三年,倘若不懷個你的孩子,哪天你對我厭了,沒有了要脅你的把柄,豈不又是無數個三年。」
「朱炯愛銀珠人心,豈舍得放。銀鈴兒,此生,你是休想從我眼前逃開了。」握緊季銀珠的手,鳳眸里除卻深情,滿滿是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