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秀用力吸一口氣,極力想要平緩就要冒出來的怒氣。
案親臨終前交代他要多體諒大哥,他試過了,但沒有用,為了避免兄弟直接沖突,他干脆搬到藍田別業,兩年過去了,大哥還是老樣子,他真的沒轍了。
「反正說什麼你也不信,我又何必浪費唇舌?明天我就回藍田,免得礙了你的眼。」
「你偶爾也該為郡王府做點事吧,今年秋稅的事就交給你處理,等弄完再回去。」慕天恩這一次真的很不爽,不打算這麼簡單就放弟弟回去快活。
「稅谷的事我不懂。」
「不懂就問典倉,別想偷溜,不然我親自去藍田請你回來。」
「我已經很讓你了,你不要愈來愈過份--」慕天秀氣得握緊拳頭。
「秀兒--」慕老夫人趕緊拉住小兒子。大兒子身體孱弱,怎麼禁得起他這一拳,更何況兩兄弟怎能拳腳相向。
慕天秀看著面帶責備的母親,不得不低頭認了,瞪了大哥一眼,憤步離開。
「你忘了跛了。」慕天恩的嘴角泛起勝利的笑容。
「多謝提醒。」
拇指、食指、中指,三根修長的手指僵硬地停留在算盤的上方,微微發抖,猶豫了半天,終于決定要撥動算珠了,可是卻撥錯位置,懊惱地想更正卻晃了手,踫亂了所有的算珠。
「啊--氣死我了!」
慕天秀氣得抓起算盤,用力丟出窗外,要他要刀弄劍,可以;要他舞文弄墨,也行;要他吹笛彈琴,更好,但是如果要他打算盤算帳的話,那就死定了。
典倉跑出去撿回算盤,慕天秀一把搶過算盤,余怒未消地再丟一次。
「不準撿!」
「沒算盤要怎麼算?」
「我不算了。」他雙手抱胸,一副鐵了心罷工的樣子。
「這怎麼可以,郡王他說……」典倉小聲地說。
他耐心盡失地大發脾氣,「他說一句話就整死我,從中秋算到重陽,帳還沒算完,我受不了了,我不算了!」
典倉再去把算盤撿回來,他在郡王府工作十個年頭,知道二公子人隨和、度量大,就算發脾氣也不會真的怪罪下來,老人家陪著笑臉,耐心地哄著少年再繼續。
「侍郎大人的算盤打得愈來愈好了,相信接下來一定會很快的、很快的。」
他靈機一動,勾住老人的肩頭打商量,「我再快也沒你快,下如你算、我寫,我們快點把這件事了結,你輕松、我快活,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
「嘿嘿,這個郡王早就吩咐過了,小的我哪敢明知故把,您就饒了小的吧。」典倉不好意思地干笑兩聲。
大哥好狠,真的好很,竟然想得出這招惡整他!他放開老人,臉色難看地沖了出去。
「您要去哪里呀?」典倉緊張地追出庫房。
「我去找他算帳!」
慕天秀重重的腳步穿過外院角門,越過串閣花園,沿著長長的回廊往庭院深處走去,走過湖畔,一群水雁不約而同地振翅高飛,他不禁停下腳步,抬頭望去。
已經九月了,候鳥紛紛往南避冬,原本岸芷汀蘭的湖畔,如今一片枯黃蕭瑟,一轉眼羈留在這邊已經超過一個月了。
他好想回藍田過他的逍遙日子,好想和魯三刀痛痛快快喝幾杯,更想逗逗反應超好玩的江青墨。
一想到那張牽動他的心思的俊秀面龐,他黯然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
「江兄,這麼久不見,想我嗎?還是樂得輕松?」
一群候鳥往南而飛,江嫣紅發愣地望著窗外,不自覺地揉著左邊的臉頰,被那溫柔大手撫過的地方……
中秋過了,他沒回來,重陽過了,他還沒回來……
這麼久了,也許他不會回來了……也許他朋友說的是真的……
「大人,您牙疼?」
「沒有呀。」她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看著站在書案前的師爺。
何一問笑笑。最近縣太爺老是模著臉頰皺眉不語,不是牙疼是什麼?他好心相勸,「牙疼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老忍著不是辦法,我認識一個大夫很會看牙,等一下我就去叫他過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他很會看牙,真的不會痛。」
「對了,你不是要陪你妻子回一趟娘家嗎?快去吧,好好玩,不用急著回來。」她連忙趕人,免得被逼著看牙。
「對了,我家娘子的娘家就在長安城門外,要不要我順便拐去郡王府看看?都過了重陽,侍郎大人還沒回來,唉,少了他,總覺得好冷清。」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被說中心事的江嫣紅不由得臉紅,卻又忍不住低聲嘆息。
「不用了,我想他應該是陪公主去嶺南了,回來以後就是駙馬了。」
「真的?!」何一問驚喜大叫,「我就知道侍郎大人不是池中之物,像他那樣的人物怎麼可能一直在藍田當閑人嘛,這下可好了,我終于也認識皇宮里的人了,了不起。」
哼,皇宮就了不起?公主就了不起?她有些不服氣地噘起小嘴。
「大人等著高升吧,侍郎大人最夠意思了,他一定會拉拔大人上京當大官的,到時候大人可別忘了帶屬下一起去。」
「好好好,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她隨口答應,反正一定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師爺慢慢等吧。
何一問高興得就像已經高升到京城去了似的,用飛的飛回家了。
江嫣紅獨自坐了一會兒,一陣像輕霧般的郁悶飄上心頭,干脆騎著老馬出去溜馬散心,慢慢晃出縣城,漫無目的地在田野間閑晃。
唉,想也知道,這麼久沒回來的他應該是陪公主去嶺南了,一路上卿卿我我,回來以後順理成章地送做堆,風風光光做他的駙馬爺去了。
他不會再回來了。
這樣也好,她再也不必嫌他多事、怕他捉弄,也不用擔心被他拆穿身份,更用不著費神去猜他是檀郎、還是檀卿,反正他和她沒有關系了,可是……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在終于可以完完全全擺月兌這個麻煩的時候,她竟然有種舍不得的感覺?老覺得心里被什麼東西拉扯著。
不知不覺中,江嫣紅晃到了平川大道,路邊茶棚的老夫婦不識縣令,當成一般客人熱心招呼,她下馬喝杯熱茶,休息一下。
「大叔、大嬸,從這邊到長安要多久?」
「騎馬半天光景就到了,走路大概要一天。」大叔好心地說︰「小扮,你要去長安嗎?天就快黑了,不急的話明天再上路吧。」
「沒事,我只是隨口問問。」她坐在茶棚邊,悠哉地看著大道往來的商旅與行人。
遠方塵土飛揚,有人快馬往這邊來了,當那抹身影進入視線,她訝然坐直身子,接著站了起來,半個身子幾乎探出茶棚外面。
「慕天秀?!」
「江兄?!」急馬快奔的慕天秀勒住韁繩,滾鞍下馬,迫不及待地沖到她前面。
她一雙驚訝的眼眸目不轉楮地看著他,看他大口喘氣,全身大汗淋灕的樣子,好像很匆忙地趕了很長一段路。
「你怎麼在這里?你不是陪公主去嶺南了嗎?」
「誰說的!我只是有點事留在京里。」
他本來是要去找大哥算帳的,走到半路突然想起這小子,思念一發不可收拾,忍不住就策馬奔回藍田,沒想到會在平川大道上遇上,他真的好高興。「你怎麼會在這里?你在等我嗎?」
她臉上一熱,矢口否認,「我只是出來溜溜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