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孟父走了過來,看見掉落在桌上的信箋,他拿起來看完,面色沉重地遞給了她母親,拍拍雨苓,搖搖頭,嘆口氣,步履蹣跚地走回書房。
孟母接過信看完,立刻被驚嚇住,久久無法回神。怎麼會這樣呢?那麼年輕、充滿活力、充滿朝氣的一個陽光男孩,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他騙我的,對不對?媽,那是個惡作劇,一定是這樣,家緯最喜歡跟我開玩笑了,媽,您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嗚……」
孟母靜靜地拍哄著女兒,讓她失控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終於,雨苓拾起頭,一臉淚霧迷蒙。「出事的時間離今天也有好些個日子了,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天才通知我?為什麼?為什麼?」想到這里,她又是一陣悲慟。
「女兒呀,唉……你要想開一點……家緯自然有他家人為他處理後事,你一直以來跟他家人也不是很熟,突然發生這種事,大家一定都是一團混亂……他這個同學還算是有心,記得通知你,有機會你還得謝謝人家!」
母親的分析合情合理,雨苓總算稍微止住淚。是啊!這兩年,家緯一直瞞著家里與她聯系,他們家根本就不願接受她,除了那次畢業Party,她也沒在他家人面前出現過,也許早就沒人記得她是誰了,現在她又有什麼立場,去苛責沒人早點通知她呢?
「雨苓,听媽的話,你真的要想開些,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生離死別、悲歡離合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沒有盡如人意的,唉,只能說你們倆的緣分盡了,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還是要活下去,還有更多的明天要面對……雨苓,你看著媽,」孟母溫柔地抬起雨苓的下巴,要她看著自己。「家緯如果有靈,他絕對不想看到你這樣悲傷痛苦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堅強勇敢地站起來,好好迎接未來的日子……不要哭了,去洗把臉,休息一下,別讓爸媽太擔心了,好嗎?」
雨苓無力地點點頭,卻仍失魂落魄地蜷縮在沙發上,孟母也不再多言,只能靜待時間來緩和這個傷痛了。
雖然答應了爸媽不再傷悲,但是這談何容易?雨苓有好幾個月幾乎都躲在自己的房間里,讓那椎心刺骨的疼痛狠狠地啃蝕著自己!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看到母親憂愁擔心的眼神,想到了父親愈來愈差的身體,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如此不懂事,還增加年邁父母的煩惱。於是,她收起了一切悲傷顏色,換上一副看似堅強的面具,把所有的情緒一一收藏!
新的學期開始,雨苓接下班導師的職務,只為了讓自己更加忙碌,不再有多余的時間可以胡思亂想。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更加沉默了,像個機器人,沒有情緒、沒有聲音、沒有表情……
案親退休了,身體狀況並不是很樂觀,雨苓除了學校,就是在家陪著兩老,同事之間所有的活動邀約她一概都婉拒,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邀她,漸漸地,她在自己和人群之間築起了一座高牆,出不來,也進不去!孟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擔憂,卻無法幫她什麼,只希望有一天她能自己想通,重新找回生命的目標與重心。
那年冬天,雨苓父親終是敵不過病魔的折磨,離開了她們母女,母親一生中從未與父親分離,驟然失去生命中的支柱,不到一年也跟著病倒了。醫生檢查不出任何具體的病因,雨苓卻知道,母親是因為過度思念父親。她深深了解思念是如何傷人肺腑,如何讓人形容枯槁,那是比任何病痛都還要可怕的殺手啊!
「媽,媽……你不可以丟下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管我!媽……求求你,你一定要好起來……」雨苓淚流滿面地對病床上的母親哭訴。她好怕,真的好怕,如果母親再丟下她,那她就真的一無所有,只能形單影只的留在這苦海人世了!
「雨苓,乖,別哭了,你已經夠大,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外面遼闊的世界里,還有屬於你的幸福等你去追尋,該走出過去的陰霾了,雨苓,媽媽知道你的心里很苦,只是,這麼久了,夠了……一次的波折不應該把你打倒,雨苓,答應媽媽,你會堅強起來,讓媽媽放心地去照顧你爸爸。你也知道,他脾氣別扭,又只吃我做的菜,天氣冷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唉,我不在他身邊真是不行啊……」孟母揚起一抹虛弱的笑容。
「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堅強起來,你不要丟下我,我不要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啊!」
「雨苓,听話,你不會孤單的,爸媽都會在天上保佑你,祝福你……」
幾天後,孟母在睡夢中,一臉安詳地走了。就這樣,雨苓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里,失去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個人。辦妥了母親的後事,雨苓感覺自己整個人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具疲憊的軀殼,再無多余的喜怒哀樂了。
第二章
家緯去世整整五年了,五個寒暑交替,冬去春來,何其漫長的日子啊,雨苓以為自己早就該心如止水了,為何一封什麼也沒說的信,竟然又讓她早該結痂的傷口猛然作痛?
這個紀方以為他是誰?憑什麼一次又一次地攪亂她平靜的生活?有什麼是她應該知道而她並不知情的?當年只有一封短得不能再短的信箋告知她家緯的死訊,其他的,她一無所知,完全沒有任何管道可以得到一絲訊息,那種無助、恐慌幾乎將她逼瘋,她甚至連個詢問商量的對象都沒有,擺明了把她完完全全隔除在外,仿佛她與家緯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教她情何以堪?莫非現今才想起她的存在,才覺得也該讓她了解一些當年的事情經過?這會下會有點晚了?
考慮許久,雨苓終於還是撥了這通將改變她一生的電話——
「喂,請問紀方先生在嗎?」
「我就是,請問你是……」電話中的聲音低柔又有磁性,讓人听了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你好,我是孟雨苓,今天我收到一封你的信,呃……」
「是,孟小姐,你好,很對不起,冒昧地打擾你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困擾,呃……是這樣的,有些陳年往事想跟你說明白,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和我見個面,讓我詳細地說清楚?」
「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里說的呢?」雨苓不想也不願跟陌生的他有其他交集,這幾年,她幾乎形同自閉,對於紀方要求見面的提議,她感到茫然無措,下意識里只想拒絕。
「孟小姐,相信我,我並沒有惡意,只是有很多事,並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而且……關於家緯當年發生的事,難道你都沒有一點疑惑想要厘清的嗎?這些也都不是在電話中就可以解釋完全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抽空跟我見個面,好嗎?」
紀方說完,只得到雨苓一陣長長的沈默回應。他耐心地等著她的考慮,握著手機的手卻微微地發著抖。
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雨苓終於開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盡快吧,明天可以嗎?你可以來我家嗎?我……我不喜歡出門……」
幣上電話,雨苓仍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一時沖動就答應紀方,也許是她真的想厘清糾纏心中多年的疑問,也許……根本就是被那讓人信服的好听聲音所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