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個『別人』是亞夢小姐的話,那情況就不同了!」詠薇了然似的微笑。「亞夢小姐是秦夫人表姐的掌上明珠,秦夫人表姐在秦氏企業里位大權大,精明能干得很。而秦夫人沒有姐妹,就和這個表姐交情最好——你說,如果肥水落了外人田,他們會甘心嗎?」
原來內情牽扯得這麼復雜。朱門艷亮,到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風光、單純而已!
「盼盼!詠薇!」我想得出神,後頭有人喊我們。
「嗨!名倫。」詠薇輕快的招呼。
名倫背了個大背袋,手上還拿了幾本書,提著一把吉它。
「我要到餐廳打工,你們兩個想不想听我唱歌?」他微笑著。
「想。不過我今晚有家教。」我說。
詠薇笑容滿面,很高興、開心的說︰
「我有空,我去!找雪兒和社團的同學—起去給你捧場,在那家餐廳?」
「卡迪亞,六點半到七點半。是代別人的班,只唱一個禮拜而已。」
「那我們就天天去給你捧場,獻花給你!」詠薇很興奮。
「你有那麼多時間嗎?」名倫笑笑的。
「反正我也沒別事要忙——」詠薇說著,瞥眼見到前方走過的女同學,那是她同社團的,高興的叫住她說︰「嘿!季芳,名倫晚上在『卡迪亞』有演唱,去不去?」
「真的?」
「嗯!」詠薇跑上前去。「找百荷她們去捧場!」她回頭向我們揮手。「我先走一步了!名倫,晚上見了!」
看她們那樣雀躍,我也感染了她們的好心情。我微笑對名倫說︰
「很遺憾我今晚不能去捧場。」
「那就請你改天賞光。」
「一定。」我又笑了,心情極好。「認識你這麼久,我還沒听過你唱歌呢!」
「要不要我現在為你獻唱一曲?」
「現在?」我看看四周。「方便嗎?人來人往……」
「沒什麼不方便的,人多了正好作宣傳。你想听那首歌?」名倫放下背袋和書本,取出了吉它。
「任時光自身畔流逝。」我席地坐下。
他看我一眼,調弦試音,一邊問道︰
「這首歌對你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那一天你房里盈滿的,都是這首歌的旋律。」
「嗯,很特別。它是讓我會淚濕的那種,甜美又哀怨。」話雖這麼說,我反而笑了起來。
名倫弦線一撥,輕攏慢捻抹復挑,吉它清潤的樂音滑瀉出前奏的旋律,未成曲調先有情。他注視著我,輕聲低低唱起。
很多人听到歌聲圍攏而來,私議切切,他只是專心地,面對著我唱著。
名倫的歌聲有點蒼涼,又夾些頹廢滄桑,非常適合詮釋情歌,有挑悲誘淚的情感。這首歌听他重新唱來,那樣哀涼有情,休止符剛收,我早已滿面是淚。
「盼盼!」他遞給我—紙手帕。
人群不散,好奇的看著我們。
此時無聲勝有聲。名倫收好吉它,背起背袋,拿著書;我站起來,兩人一句話也不說,並肩離開。
出了校園,擺月兌了那些人群,名倫才開口說︰
「特別的是不是你書桌上那相片里的人?」
我停了幾秒鐘,長嘆一聲,才輕輕點了頭。
「想談嗎?」
我又停了數秒鐘。
「以後吧!現在你該去餐廳了,我也要去上家教了。」我說。
談起J,除了有溫暖和甜蜜,還有很多的痛,是現在我所不想磋觸的。雖然此恨不關風與月,還是有很多的痛,撩起了,便因不堪而更加心碎。
鮑車從我身旁的道路呼嘯而過要進站,我跑追著公共汽車,在它要關門的那一剎那跳上了車。
現在我過著普通平凡的日子︰上學、下學、家教、跑公共汽車、擠公共汽車。很平凡,但很安心,是J離開我以後,過得最平逸、心情最寧靜的時候。現在,我渴求這樣的靜心和安祥。
下了車,走了將近五分鐘,就看到那幢巍麗的華廈。我跟管理人打個招呼,搭電梯上樓。
這里是昂貴的高級住宅區,住在這里的人,偶爾遇上了,會發現他們身上普遍有種冷漠難以接近的氣質。但這里環境清幽,管理良好,很有種歐洲社區的那種乾淨、明亮、又充滿藝術與文化的氣息。當然,建築風格是後現代主義式的︰冰冷潔亮的大理石,冷漠充滿距離的鋼筋水泥。
我輕輕按了門鈴,女主人開門親切的說︰
「老師來了!吃過飯了沒有?我叫萍嫂幫你熱碗雲吞湯,先吃點水晶卷。」
「謝謝,我不餓。小嘉呢?」
「在房里等著呢!」
「那我進去了。」我說。
我對女主人微笑點個頭,往小孩房間走去。
當初來應徽時,光看附近環境的印象,心里便覺得很心灰意懶。因為先入為主的偏見關系,總覺得有錢人一定很難相處,小孩子也一定任性嬌慣。
面試談過以後,才發現女主人親切和藹,很尊重他人,深具傳統婦女的美德,兼容現代女性的獨立。
擔任她獨生女的家教一個月來,我尚未見過這家的男主人。他是那種晚歸的男人,可是她卻不是那種哀怨的女人。女主人的舉止態度很安祥,懂得安排自己的生活,有自己寄托感情的天地。她從未向我抱怨過他丈夫的晚歸以及照情形看來對她的不關心。她總是親切的微笑,神情非常溫婉。
看不出來她快不快樂,她總是那檬親切的微笑,客氣殷勤,絕口不提她的先生。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的態度越是看來如此豁達,越是讓我覺得其中有種心死放棄的情疲——對她先生,甚而對這個家。
倒是萍嫂和小嘉對我說了許多。
萍嫂是他們的管家,掌理所有的家務,把這個家的一切看在眼里。她總是在課中送點心來時,咕噥的叨念著這家男主人的不是。
她小聲的跟我說,王先生在外面有女人,王太太不但知道卻無可奈何。她說王太太實在太賢慧認命了。這家男主人姓王。
「王太太還念了什麼大學畢業的!你們讀書人不是常常在喊著什麼女權、女權的!什麼時代的新女性嗎?我真搞不懂,王太太好歹也是什麼高什麼級的知……份子,就這麼認命,任王先生在外面胡來!你不知道啊,王先生三天兩頭不回家,在外面帶著女人被撞見了告訴王太太,王太太竟然也悶不吭聲!」萍嫂為王太太抱不平。
就連小嘉也以早熟的寂寞老成口氣對我說︰
「爸爸常常不回家,媽媽總是抱著我哭。我知道,如果不是為了我,媽媽早就離開這個家了。我安慰媽媽別哭,爸爸不在,我會陪著她。老師,你說我媽媽是不是很可憐?爸爸是不是很壞?」
說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那聲長嘆,完全不該是由十歲小女孩口中吐出的,倒像是五六十歲的老人,歷經生活磨難後的滄桑。
「小嘉!」我出聲敲門,然後開門進去。
「老師!」她看見我,很高興的說︰「我跟你說,我今天國語考了九十五分,全班最高的!」
「真的!你好棒!又很努力!」我夸獎她一句。「今天的作業寫好了嗎?有什麼不懂的地方?」
我坐下來。她把功課全部攤好,開始叨叨絮絮的跟我講述她這一天的生活。
她說得又快又急,時而咯咯的大笑,好像很回味當時的有趣;時而皺眉嘟嘴,臭罵那個男生很壞。這時候,她就只是一個十歲尋常的小女生,看來那麼天真開朗樂觀。
「老師,休息一下,先吃點點心。」萍嫂推門進來。
「謝謝。」
我吃著熱熱的雲吞湯,心頭暖暖的。小嘉興味盎然的看著我吃,還拿紙巾幫我擦嘴,萍嫂看我吃得那麼起勁,也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