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來點生啤酒,再炒盤花枝?本店的火烤龍蝦也是很有名的,先生和小姐要不要來一些試試?」海產店的老板娘涎笑著臉慫恿著。「保證兩位吃了絕對贊不絕口!」
「真的都像你說的那麼好吃的話,那就都來一些吧!」秦英夫微笑說。
「兩位請稍等,馬上就好!」老板娘笑得合不攏嘴。
菜肴果然很快就上桌,熱騰騰的,色香俱全,非常引發人的食欲。我沒有客氣,加之實在是太餓了,很快就將一盤海鮮面和炒花枝吃得精光,生啤酒也喝掉了半杯去。
「你多久沒吃東西了?」秦英夫微笑的問,笑得很溫和。
我第一次看見他這種溫和的笑臉,筷子舉在半空中,羞慚得不能動。
我是怎麼了?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不再依賴他任何施舍,為什麼還在這里這樣的和他呷飲取飽?我的自尊呢?我的骨氣呢?我的驕傲呢?
「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放下筷子,一口氣把杯子里的生啤酒喝光。
他沈默的看著我,眼底露出了沈思。
「不要這樣看著我!你放心!我絕不會再靠你的施舍過日子,乞食你的恩惠生活著,像寄生蟲一樣!你放心,以後我絕不會再麻煩你,你也不必因為J的關懷而勉強照應我!」我悶聲吼著。我想,有點歇斯底里。
「你在說什麼?」他隔桌抓住了我。
說什麼?難道他真的不明白嗎?切斷我的生活費,不想浪費那種金錢,我都不在乎;我恨的是,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提醒我的羞辱;我恨的是,我為什麼那樣沒有自尊,忘了驕傲,一直像寄生蟲一樣的攀附著他的施舍而生?我恨自己!恨自己無恥、厚顏!
「你究竟對我有什麼不滿?先前你也是那樣用存摺和磁卡丟著我。我做了什麼讓你怨恨的嗎?」秦英夫清澈的眼神,一直在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是和他根本都沒什麼關系嗎?憑什麼這樣對他發脾氣,擺出莫名的自尊和驕傲?憑什麼?
「對不起。我可以再要一杯生啤氣嗎?」我冷靜下來。
喝完了啤酒,我搖晃著起身說︰
「我想我該回別墅了,還要整理東西趕車回去呢!」
「你住那?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嘈雜的海產店里,他這句話不知為何,非常清晰的傳入我耳里。
他送我到小別墅的台階前。剛喝了啤酒,我覺得頭昏昏的,听見他說︰
「我看你有點醉了,先休息一會,黃昏時我來接你。」
我跑上台階,想直接開門進去,一股莫名的力量讓我回過頭。台階下,秦英夫依然佇立著未走。他用一種眼神看著我適才的背影,那種眼神我很熟悉,J常常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像寂寞又像憂傷,又有一點淡淡如絲的情愁。當年從樹上跌落入J的懷里時,就是他看我的這眼神讓我情願一生跟著他。
七年過去了,我一直沒能讀懂J的眼神。他為了什麼憂傷又哀愁?他心里有著什麼情牽和寂寞?我一直沒能讀懂的眼神,此刻竟然又在秦英夫的眼眸里看到!
我是醉了嗎?
我眨一眨眼,眨眼的瞬間,秦英夫便像幻影般,身影越褪越遠。
我沒有睡意,草草的將行李整理好,便在陽台上枯坐著等候黃昏的到來。雪兒一直說服我再陪她多留幾天,我搖頭,執意的搖頭。
終於黃昏日落。我在陽台上看見秦英夫遠遠走來,提起行李飛快的下樓在台階前等著。他伸手接過我的手提袋,我安靜的跟在他後頭。
海岸公路很長,雪佛蘭小軍艦跑在風里,金黃的夕照流金般在擋風玻璃前亂竄。秦英夫突然慢慢的將車停靠在路肩上,轉頭面向大海。我的目光也同樣留戀著海洋,那是很美很綺麗的風景,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暮色落了,大地蒙上一層黑霧,薄得像紗。秦英夫觸按了鐳射唱盤,夜霧的海岸公路,在風中,一路飄蕩著那首甜美又哀怨的「任時光自身畔流逝」。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那里?日子又過得怎麼樣?也許很平凡,愛上某個人,過著普通的生活。
美麗的歌者啊?為什麼能將這曲旋律,唱得如此甜美又哀怨?這甜美的歌聲,如此的讓我想落淚。
J啊J!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秦英夫伸手擁住了我,我伏在他的胸膛,哀哀哭了起來。
第八章
最近身體覺得很累,整個身子好像不再是屬於自己的,感覺很沈重;精神也仿佛受了禁錮,被某種無形的藤蔓卷俘著,一點一點的,精力不斷的從每粒細胞核中流釋而出。
從海邊回來後,已過了一個月。白天我在書店里打工,晚上則在餐廳里兼差。賺得的錢,剛好夠付房租和日常瑣碎等費用,而即將要繳的學費,卻籌得好辛苦。
疲累加上煩擾,我覺得我的靈魂一點一點在被吃掉,人也更形憔悴和蒼白。日子除了工作就是睡覺,然而每每頭才一著了枕,滴答的鬧鐘就敲著我的腦袋提醒,又該是上工的時候。
我覺得我仿佛不再是我了。身體疲累得那麼沈重。每日,每夜,我只想靜靜的躺著,沉沉的睡去,被禁錮的精魂,卻那樣時刻不得安寧。
生活不再有假期,不再有休閑,每天都是被生活壓力追著跑的日子,沒有喘息的片刻。
「盼盼,你乾嘛那麼拼命?英夫先生每個月不是都會匯錢給你,照顧你的生活?你何必為了一點錢,讓自己這樣累得不成人形?」詠薇坐在我房里書桌前,看著我準備出門打工。
是個美麗的星期天,我結發更衣卻不是為了出游,而是為了到酒醇飯香的餐館賣力八小時的青春,而換來不到此館一餐清費的薄薄錢囊。
我把發辮甩到肩後,開門回頭微笑的示意詠薇我準備出門了。她嘆了口氣,滿臉不解和不懂,搖搖腦袋說︰
「我真是搞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剛剛看了你書桌的抽屜,小錢包里明明有一卷仟元的鈔票!你又不是沒錢,這樣賣命是為了什麼?」
她當然不會懂!因為我沒有告訴她,我和秦英夫之間金錢往來的關系已經被他斬斷了。
夜霧的海岸公路上的開懷,溫柔得不像是假的。我為了確定,又跑了一趟銀行——沒有。我下定決心不再依賴他的施舍,那一趟只是為了確定,結果只是讓我更徹底的絕望。不是因為金錢的緣故,然而那是一種怎麼樣的心態,我也覺得模糊的說不上來。
如果他真的想擺月兌這個負擔,那麼他為什麼不做得更徹底一點,而留下一截慈惠的尾巴?雖然說,海邊的相遇是偶然,但他不需要理會我啊!既然要絕情斷義,為什麼不做得徹底一點?
我跳上公車,午鏡流景,窗外閃過一幢幢的高樓華廈。
小錢包里的那卷鈔票,我根本絲毫也不能動用,動了它,只怕就此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那一定是範尚倫要的詭計。他還來東西時,我一直沒去注意,直到從海邊回來才發現那些錢。
我沒有那麼笨,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我請雪兒幫我送去還他,她直視我的眼楮拒絕。
「範尚倫是個不錯的對象,你為什麼不考慮考慮?」她說︰「這些錢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他既然錢多要你幫他花,你干嘛那麼死心眼?」
「你知道我不能用他這些錢的!」
「為什麼!?他把錢砸進垃圾桶也是砸掉了。他既然自動送你,不拿白不拿,還他——那多可惜!你啊!就是想太多,不該敏感的時候,防得跟刺一樣;該注意的時候,卻又鈍得要命。放心吧!他討好你,表示你有那個尊嚴價值。你接受了,是看得起他!不必覺得自己虧欠他什麼,或是愧咎不安,開開心心的把這些錢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