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舉手觸著玻璃,朦朧的,仿佛听到浪花激石的拍濤聲。
不可能的!這起霧的夜晚,風平浪靜的海上……
「听那旋律!是波浪追沙的低鳴聲……」秦英夫停站在我身邊,側耳點著玻璃听海聲,晶亮的雙眼卻盯著我。
我把臉朝向黑暗,清晰的看見在夜空里上演的,那些如煙的往事。湖邊的別墅,跌下樹梢的我,伸手接住我的J,爐火邊教導我讀詩頌詞的J,火光映臉的通紅……
「你真的打算把這地方賣掉嗎?」黑空中,那些往事的殘簡片斷影像漸漸在梢溺,終於漸刷漸淺漸淡出。
「不是『打算』而已,我已經在這麼做了!」秦英夫離開落地窗,走向門口。
「為什麼?你並不在乎這點小錢,為什麼要把它賣了?」我大聲的止住他的腳步。
他停在門口手扶在門欄,並沒有回頭,說︰
「因為它對我沒有意義。你最好早點休息,明天我們還要趕路回去。」
我听著他離去的足音,經過日光室,經過書房,下樓的階梯響……一切終於又陷入寂靜。
我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黑夜瞬時溫柔的環抱著我。
秦英夫的話在我腦海里回蕩不去。J是否也愛著我?還是,他真的只是同情我?他一句話也沒有留給我,而我……而我——思念得那樣心痛!
夜這麼黑,我所有的痛要問誰?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相思始覺海非深……這一片深洋,卻奪去了我永遠的思念!
第四章
「這樣看你,才發現你長得真的很漂亮,完全符合美女的六大條件︰膚白、腿長、輪廓立體、身材高挑、聰明有才華、兼之氣韻動人;連亞夢小姐都比不上。難怪英偉先生那麼喜歡你,對你那麼特別!」
詠薇坐在小凳子上,托著腮看我忙碌的整理、歸排一箱箱的書籍、衣物。我抬手擦擦汗,無語的笑了笑。
搬來這間公寓套房已經三天了。三天來,我無事的在街上打轉,再找不出荒涼下去的理由了,才開始動手整理堆放在房間角落里封捆得方方正正的一箱箱行李。
這間所謂套房,其實只是附設了個人衛浴設備的獨立空間。全部的家具只有一張單人床,連窗簾都沒有,四處空蕩蕩的,環堵蕭然。
我把床單新換鋪上,疊上J的枕頭和被褥;又買了一個簡單的拼架衣櫥,和一座簡單粗糙的書桌和書櫃。最後,我把染有海洋色彩和浪濤的窗簾釘上。
「總算都好了!」我把J的相片框上擺在書桌上,擦掉額前的汗。
「就這樣?連一點擺設都沒有,太蕭條了吧!」詠薇轉頭四處看看瞧瞧,瞪著大眼楮,不信我的房間裝飾得如此簡單——如果那床窗簾算是裝飾的話。
我把紙箱壓扁,擺在角落一旁,把手洗乾淨說︰
「這樣子空間比較空曠,東西太多了反而麻煩。」
「總可以吊個風鈴,擺個水晶什麼的吧!」她轉頭看著光禿禿的白牆。「你不是回去海邊的別墅一趟了嗎?帶了什麼沒?該不會就那張照片吧!」
她挪起下巴指指桌上J的照片。
「嗯。」我走到床上坐下,模著水藍的被褥。事實上,除了那張照片,我還把J的枕被帶來了。這樣擁蓋著他的被褥,仿佛他就在身旁,依然可以感染到他的氣息。
「盼盼,你不回答也沒關系,可是我還是想問你。」詠蘞藏不住心事的眉頭皺出了紋路,「你和英偉先生是不是有特別的關系?你這麼漂亮,連我都快被你迷住了!我想英偉先生一定是愛上你了。說真的,我一直以為亞夢小姐是最迷人的女人,沒想到你比她還美。」
「亞夢小姐?」
「你不知道?就是英夫先生的秘書啦!比亞夢小姐。她是秦夫人的表甥女,不但聰明漂亮又能干,听說英夫先生相當欣賞她,很有可能變成秦家的少女乃女乃。」
原來是那個秘書小姐。我已經記不得她的樣子,只記得那股淡淡的茉莉香。那是我最討厭的味道。
事實上,兩天前我才和她通過電話。奏英夫命令我搬好新家要向他報告,我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人正是那個秘書小姐。她淡淡的告訴我她會把事情轉告給秦英夫,我留下地址電話就掛斷電話了。
「盼盼!」詠薇又出聲說︰「你是不是不準備回答我你和英偉先生的事了?那麼說說英夫先生吧!我知道他開車載你回海邊的別墅——」
「我跟他那能有什麼關系!」我回答得很快,幾乎是截斷她的話。「有的也只是金錢上的往來關系!」
「金錢關系?」
「沒錯!」我自嘲的笑了笑。「我和英夫先生只有這層金錢關系存在。J在遺言里要求他供我念完大學,所以說,他是我的贊助人。」
我以為詠蘞滿足了她的好奇心,應該會很高興才對,誰知道,她的皺紋蹙得更深了。她說︰
「英夫先生出錢供你念書,你接受他的幫助,這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為什麼你要講得很見不得人似的!你是怕被別人誤會是被英夫先生金屋藏嬌是不是?何必管別人的閑言閑語!」
「不!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可悲,總得像這樣依賴別人的恩惠,才能苟延殘喘在世上。」
我輕輕的模著被枕,觸手依依不舍。
她歪著頭看我,眉毛、眼楮、鼻子、嘴巴,所有的表情全是不解和疑惑。
「你看起來不像是會這樣自憐自艾的人!」她說。
「是嗎?」我解嘲的一笑。「大概是我偽裝得好吧!我有一些同伴,長大離開孤兒院後,完全被現實所吞沒了,出賣自尊,放棄驕傲,踐踏風骨,所有的匍匐只為了乞舍別人一絲恩惠。我算是運氣好,遇到了J——」
我搖搖頭,不想再說下去。
詠薇沈默下來,半晌又抬起頭亮著眼說︰
「可是你和別人不一樣!至少,就眼前來說,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同樣是舌忝食著別人的慈悲苟且活下來的!」我抱起著枕頭。「看著我那些同伴,有時我會想,我這樣潔身自好做什麼?我矜持這些骨氣驕傲又有什麼意義?但反過來說,我自甘墮落又要干什麼?我很慶幸我遇見了J。我們的相遇,改變了我的一生。」
「是啊!不管你怎麼想,起碼有一個人對你不一樣。你在英偉先生心里,必定是最特別的。」詠薇低沈的聲音像是有無限的憧憬。
真的是這樣嗎?我在J的心里是最特別的?
「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也許……也許J只是同情我。」我顫抖的想印證詠薇的話,然而秦英夫那些話帶來的陰影又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同情?」她放開托腮的手,搖頭說︰「如果只是同情,英偉先生有必要帶著你遠遠走開,躲避家里這麼多年嗎?甚至為了你,直到死都不曾回去過。他必然怕你到秦家後,會受到許多的委屈。」
「委屈?」
「是啊!秦夫人、秦家那些親戚,甚至秦先生也可能為英偉先生的叛家遷怒於你。秦先生過世時,英偉先生也沒有回來上香——我說了你別難過!秦夫人和秦家那些親戚簡直恨你入骨。他們說,都是你害死英偉先生,而且當年還拐跑他——」
「拐跑他!那時我才十三歲,而且,我和J也不是那種關系。他……他只是可憐無父無母的我。」
「你真的那樣認為?」詠薇的話低傳來幽渺空涼。